冰点追踪

Tuesday, March 28, 2006

林小异:《冰点故事》读后感

林小异:《冰点故事》读后感

林小异

“我跨出的是一小步,而人类跨出的是一大步。”


1969年7月,当全世界都在聆听、观看和关注着人类在月球上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在遥远的中国内蒙古,几个年轻人冒着偷听敌台而被治罪的危险收听来自美国之音的报道。他们激动地大喊,“美国佬儿正在登月!”( 注1)


然而,这些年轻人是毛泽东的专制下被迫离开家乡的几百万年轻人中的几个,也是当时几亿中国人中为数少之有少的一小撮。‘冰点故事’ (注2)的作者,曾为中国青年报‘冰点’ 专栏的主编李大同先生就在这一小撮人当中。当时没有刊登美国登月消息国家只有四个----中国,北越,北韩,红色高棉。


那时的中国报纸不但封锁了一切外国消息,而且为了达到绝对专制目的,正在煽动人与人之间的仇恨。一场史无前例的摧毁文化,文明,人性的文化大革命正在进行着。对于文化大革命与世界文明逆道而行,敌视普世价值,以及对中国近代政治经济社会文化造成的恶果,国际文明社会早有定论,毋须赘言。


半个世纪之后,中国媒体已有所进步,至少不会封锁犹如‘人类登月’一类的消息。但是在世界要求民主自由的文明大趋向当中,这种进步不过是中国专制体制不得已而为之退让的一小步。中国民间有一句形容驴子的俗话,‘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这句话多少可以说明中国人在争取新闻自由进步中的艰难。谁来牵新闻这只驴子?读者,那些要求从新闻获得真实信息,能够反映他们关注的社会问题的读者。民众是报刊的衣食父母。


然而,自1949年至1990年代初期,中国的每一个省市,依然只有党报和地方报刊两种。党报的功能“是贯彻执行党政的意图,面向机关企业事业单位各级领导…公费订阅。” 而那些地方报纸可以“满足市民消闲实用的要求。虽然人皆有之,但毕竟是一种相对而言较低层次的需求,对市民所关注的大事要事,几无可能做深入的报道和讨论(注2) 。


在此情况下,李大同抓住了中国时代的脉搏,将冰点办成一个真正反映民意,深受民众喜爱的专栏。在当今中国,媒体汗牛充栋,报道大款大腕儿等所谓‘焦点’ ‘热点’ 的垃圾文字比比皆是,‘冰点’ 风格和内容无疑极为稀有。


冰点专栏从第一篇文章“ 北京还剩7只粪桶,而背粪桶的都是老知青” 开始(注3),一直到揭露湖北地方官员为保官位造假的丧心病狂,因为司法腐败草菅人命,河北承德四位农民被极为荒谬地判处死刑(注4) 等。在冰点专栏开办十年里,报道了许多民众真正关注的问题,内容涉及到安乐死,性教育,教育问题,求职问题,中日关系,医疗交易黑幕,城里打工的乡下人等等,“从普通人中的不普通”反映了普世的价值,这也是我们中华民族源远并希望流长的价值。


李大同等人运用高度的政治智慧,参与社会改良。在<<冰点故事>>中,许多章节都详细记述了这些抗争。这样的抗争,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中国民众为民主采取的斗争方式已与20年前有所不同,更具有当今中国时代的特色。


在冰点开办的的10年里,大量读者通过电话来信以及评报问卷中,热情洋溢地表达了他们对此专栏的喜爱程度(注5) 。 冰点专栏曾刊出河南焦作5名知青每月从微薄工资中拿出钱来帮助插队时的老房东,20年来从未间断。这篇报道,并没有宣扬所谓高尚情操,却着力写出了‘这些极度善良的人在社会转型当中感到迷茫和胆怯’ 。一位老太太读过后,打来电话说,“这里面的一字一句都是真的。” 真--在当今中国的新闻报道中是多么难的事!真实和谎言的搏斗又是多么残酷。善---在当今中国社会,多少人努力地维持着同时又被多少人嘲讽抛弃!(注6)


然而即便是这样一个刊物,依然难逃被封的命运。当今中国读者称记者为妓者,而那些不愿被逼良为娼的记者的命运就是李大同的命运。


中国是世界上查封报刊最多的国家。在如此严密的文网之下,那些一直得以安然存并从中受惠的媒体无非两类,一是为当局歌功颂德的,粉饰太平,欺骗愚弄民众,另一类则庸俗不堪,刺激低级趣味,宣扬金钱至上,无论哪一类都将中华文明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大多数媒体已经沦为当局暴力和谎言的帮凶。


在<<冰点故事>>中,李大同对于新闻理念,职业标准,新闻的共同兴趣等都有独到的论述。在西方,这些论述中的一部分早已是共识。但是由于专制制度长期对每个中国人灵魂的阉割,更由于在中国这些共识难以付诸实施,即便李大同这样的有识之士,在做报道时也要和多年被禁锢的思维定式做斗争。在酱缸的文化氛围中保持独立清醒的头脑,做一个清流的文人何其不易!在麻木自私冷漠的人群中,依然保有热血和良心何等困难!读着<<冰点的故事>>,我不由地想到,某些生活在自由世界的,却为专制辩护和唱赞歌的华人,他们又是多么地可悲,愚蠢和可耻!


虽然李大同等人一直采取“能规避的尽量规避” 对策,但是因为“规避不得超过底线”的理念,<<冰点专栏>>一直面临着被封的危险。最近的被封契机是因为刊登了一位严肃的学者袁伟时对于中国近代史的反思以及台湾作家龙应台介绍台湾民主现实的文章。这种反文明的做法已受到了海内外一致谴责。当局慑于国内外强大的舆论压力,重开冰点,但是那已经没有脊梁骨和灵魂的冰点了。


李大同的冰点已经死去。但是李大同和许许多多的李大同不会死去。如果李大同们都死去,这个民族还有救吗?


注1---<<冰点故事>>---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11月

注2 --见<<冰点故事>>第7章‘辩论与思考’

注3--见<<冰点故事>>第1章‘经历与准备’ 第5节‘注视都市报’

注4--见<<冰点故事>>第3章‘重新出山’ 第3节‘漂亮小姐说,我去写粪桶’

注5--见<<冰点故事>>第16章‘由软到硬’

注6--见<<冰点故事>>第2章‘重新出山’ 第5节‘哥们儿,真他妈棒,第3章’ 获得认可‘,第5章‘日趋成熟’

注7--见<<冰点故事>>第5章,第2节‘久违了,留村’
(3/28/2006 0:51)


来源:新世纪 www.ncn.org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并保持完整。

李大同:《冰点故事》前言、目录、后记

前 言


李大同


我认为新闻工作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意思的工作之一,理由是这个工作永远要想着“明天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或者说,明天世界上发生的一些最有意思的事情和最有意思的人物,没准儿就和我有关。

“有关”不是单纯指我对这个世界的新东西有强烈的个人兴趣,而是说我的职业要求我必须研究它,研究它明显的或潜在的意义,估量它所具有的社会意义,然后还要判断是不是有相当一部分人和我一样关心它。根据这种判断,我会指派记者去探访,要写出来,还要写得有意思,好看。最后,这篇被称为“报道”的或长或短的文字登在报纸上,不需多久,读者的反馈就通过电话、信件、Email传达给我,然后报社专门的调查结果也会显示:我的判断是对是错。

显而易见,如果读者的反馈和我的判断基本一样,甚至大大超过我的预计,一次成功的传播就完成了。反之,如果报道刊出后读者那里了无声息,或者受到质疑和批评,我就会想,这是为什么?我的判断哪儿出了误差?

一个“轮回”完成了,又一个轮回马上开始——但这次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新故事了。

上面这些简单的描述,基本就是一个报纸编辑的日常生活。这种生活之所以让人感到有意思,就是因为“太阳每天都是新的”。

你很容易想像,这样一种工作状态,是很难有时间和兴趣去“回顾”的,那也许是退休以后的事情了。可是,在这本书里,我却不合时宜地要“回顾”了——回顾一个报纸栏目《冰点》,从创立到今天10年多的历史。

促使我动笔的原因是:应邀在北京各大学新闻院系讲演时,年轻学子们对《冰点》故事表现出极大兴趣,他们在听的时候要么屏声静气,要么惊叹,要么大笑,还要提出大量的问题。我强烈地感到,一个编辑具体的思考和工作状态,一篇引起极大社会反响的报道的出笼过程,对有志从事新闻业的大学生、研究生们来说,是相当陌生的,而他们在学校里,很难得到这方面的信息。往好里说,他们充其量只能研究一些“好的”公开的报道,但新闻运作的真正内涵,往往不在报道之内,而在报道之外;新闻“大制作”就更是如此。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学生们的问题往往是书生气的,幼稚的,偏重概念而不是偏重实践的,他们极想知道你有什么“秘诀”,彷佛一旦获得了如武侠小说里的武功“秘笈”,毕业以后就可以横趟了。坦率地说,这些问题要么难以回答,即使回答了,答案的要旨仍然是他们所难以领会的。我看到,原本应当属于职业教育的新闻教育,不断地产生出种种“学”来(最搞笑的是近期还听说有“炒作学”),仿佛不称为“学”就没有在大学里的地位。于是,新闻教育南辕北辙,不断地“学术化”,学生却没有起码的职业谋生手段。我在不止一个场合说过,现在的新闻教育“是从个别走向一般”,新闻专业学生的品质如何,似乎决定于他的毕业论文写得好不好,可写出一篇“好论文”的学生,进入一家货真价实的新闻媒体后,甚至连一篇四五百字的“本报讯”都写不好。而实际的新闻运作,正好倒过来,是从一般走向个别,在某种意义上,甚至永远是从个别走向个别。

我想,只有故事,只有关于新闻工作的翔实的故事,才能使他们了解职业的规则,更加接近将要投身的事业;只有故事,才能使他们体会到这个职业的魅力和风险。这个工作,应当有人来做。

写作本书的另一个次要的原因是,在一个大众传播的时代,公众对新闻工作者的生活却相当的无知,以致在文学、影视作品里出现的编辑记者形象,往往令人作呕,失真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近些年来有些媒体人士频频出书,不过看起来公众只是对电视“明星”本人的秘闻有兴趣,而不是试图通过阅读来了解新闻这个行当,譬如我惊讶地看到某些著名媒体人士的书竟从自己的幼儿园时代写起——这确实没超出影视明星的路数。

相比起电视工作者,办报纸是更为传统和经典的新闻工作,因为电视节目的成功取决于团队的合作,而报纸则几乎永远是单兵作战,编不好一个版面,写不好一篇报道,你是无法辞其咎的,你就是你,好也罢,差也罢。

在这本书里将要回顾的,主要就是我本人办一个大报的专版栏目——《冰点》的实践,由一个一个故事组成,也间有这些年里的一些思考文本。其中既有成功,也有失败,还有无奈的妥协和硬起头皮的抗争。如果说,新闻工作者在某种意义上是在“记录历史”的话,那么,我在这本书里将尝试写写“如何记录”历史,谈谈一个大报编辑在自己主持的版面里,如何记录自己眼中的中国的故事。

从比较私人的角度,这也是我本人从业26年来的一个不完全的“业务自传”,我希望这些故事能对初入此门的年轻学子有益,更希望新闻门外的读者也觉得好看。


<<冰点故事>>目录


前言


经历与准备


1.我被风刮到了一个小岛上

2.老总编辑的知遇之恩

3.创办《东方》杂志

4.报业苏醒了,思考开始了

5.注视“都市报”

6.我产生了新的新闻视角


重新出山


解冻
什么才是“重大”题材?
漂亮小姐说:“我去写粪桶!”
《冰点》——给儿子起名也没这么难
“哥们儿,真他妈棒哎!”


第三章 获得认可


“时过境未迁”
“哪儿是我的家?”
202路有轨电车
《“冰点”新闻的启示》



第四章 新的报道类型


冰点访谈
冰点随笔
冰点文章


第五章 渐趋成熟


1.“岂能不战而降”!

2.久违了,留村

3.五叔五婶

4.离开雷锋的日子


第六章 亲历式报道


小保姆与大堂琴师
青春无战事
我所认识的鬼子兵
白色困惑
搬家


第七章 辩论与思考


L及关于一篇稿子的讨论
普通中的不普通才最打动人


第八章 关注普通人不普通的命运


我捐出点希望给乡下的娃儿们
“向自己的同胞开枪,真是难为情”
“金钟响在大山里
中华民族的精神之河


第九章 新的尝试


历史进入冰点:寻找世纪的交接点
关于电视辩论的辩论
一篇成功的转载


第十章 危机中的教育


我为孩子讨说法
燕子飞向何方
一个幻灭的乌托邦


第十一章 临危受命


客串央视出镜记者
南行感受
“你爱登什么就登什么吧!”
社内第一大部


第十二章 “小冰点”问世


1.“非驴非马”打响头炮

2.讨论“大兵瑞恩”

3.一份没有发出的“抗诉”

4.“冰点时评”:我得要一张原装的


第十三章 遭到“抗议”的停刊


阳光下的交易
噩梦般的遣送
坐在家里喝口水,也是交税
一次险些夭折的改版宣告“小冰点”的结束


第十四章 “性”的突破


最可怕的一关
性别的挣扎
最有勇气的人


第十五章 特殊报道


省级大员胡富国
“改多少遍我都愿意!”
超限战
追踪一支藤


第十六章 由“软”到“硬”


世纪末的弥天大谎
谎言背后的嘴脸
被反复驳回的死刑判决
本案维持原判?
控告查无实据
令人啼笑皆非的“败诉”


后记


后记

李大同


10年过去了,《冰点》报道由“软”开始,越来越“硬”。这或许不是我的初衷,而是中国社会的现实逼着我这样做。这样做并非件件都能得到令人满意的结果,有些报道刊发后,久久听不到任何动静,令人绝望。譬如《枪声响过之后》(2003年3月19日《冰点》)。

我已经从业26年,继续挺在新闻“一线”的时日也许不多了。当我离开一线壕沟后撤的时候,我希望能像马克思写完《哥达纲领批判》后那样说:“不管怎么样,我已经拯救了自己的灵魂。”

当代中国有许多重大的、甚至是潮流性的事件在发生;代表性人物在涌现;批评、质疑在进行;历史真像在披露;历史人物、事件在被重新审视和评价。一份负责任的主流大报对所有这些关乎国家命运、民族未来的大事,原本都应该及时报道,但现行体制使我们尚难以做到这一点。我们往往难以在第一时间以报道的方式来干预现实,来推动社会的进步。但是,中国社会毕竟在进步,即便我们不能完全按照职业准则来达到理想的境界,我们至少应该有所记录。我们应该记录下后人必须审视的那些“大事”,做不到这一点,我们就是失职。


吕日周是山西省长治市市委书记。他是官员队伍里的一个异类,带头在报纸上公开进行批评;他勤政爱民,在长治主政期间,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可以用“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来评价。

无庸讳言,他之所以被新闻界所关注,首先——甚至主要——是因为他支持公开的舆论监督,并身体力行。各种各样的非主流报纸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大量在刊登关于吕日周的报道,关于吕日周的争论,在各大网站上也层出不穷。

按职业标准,吕日周早已不是“冰点”,而是名副其实的“焦点”,在那么多的报道之后,《冰点》本没有理由再去报道他。但是,我很快就发现,这样一个完全值得深入报道的党的干部,在所有中央级媒介上,竟然没有丝毫的动静。据我所知,有关部门并没有“不许加以报道”的指令,但所有中央媒介仿佛都心领神会,统一“保持沉默”。要问为什么,没有别的解释,只因为他不按传统的“官场规矩”出牌,他是官场中的另类。在吕日周大刀阔斧地进行官场改革时,一位县委书记曾流着眼泪对他道出实质:吕书记,你这样做,是得了民心,失了官心呀!

我认为,这种沉默是中央级主流媒介的耻辱。如果没有人做,那我就应该做!不仅要做,还要做得精彩。我请本报大牌记者卢跃刚亲自出马,告诉他:放开了写,一个版不够,就两个版。

2002年10月9日、16日,《冰点》以两个版的规模报道了《吕日周在长治》。各大网站纷纷全文转载,网友跟贴无数。

我终于完成了这次记录,吕日周对中国改革的意义要远远超过焦裕禄、孔繁森等等的干部楷模。这样的记录会让一些人不高兴,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采访的关于吕日周的报道就未能播出。


SARS袭击中国,暴露出中国行政体制的种种弊端。本来,通过这次事件,主流媒介应当从头梳理SARS疫情发现后的每一环节,报道中国的官僚机构相对应做出的是什么样的反应,从而彻底诊断出体制的弊端,才好对症下药。实际上,SARS危机几乎可以说全面反映了我国体制、信息渠道、民族性、社区建设、城市与农村的医疗卫生机制等等方面潜伏的大问题。这才是SARS报道的真正的价值所在。

可惜,中国的媒介惯性太大,几乎条件反射般地将原本性质为灾难、反思性的报道,变脸为对医护人员的英雄颂歌。在这次SARS危机中,绝大部分医护人员的表现确实令人敬佩,但这仍属于他们的本职工作。

在一窝蜂似的英雄赞歌中,真正需要关注的SARS患者们被忽略了。他们因人为的信息闭塞,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患病,在长达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得不到任何救助。很多人因此而死去,很多家庭只剩下了孤儿。

报社内没有人要求《冰点》做SARS报道,但是我不能坐视,我必须有所记录。

2003年5月14日,《冰点》刊发《瘟疫警告人类》,概述了人类历史上危害极大的几次瘟疫的发生原因及应对措施。

5月28日,《冰点》刊发了上海著名学者许纪霖上万字的反思文章《非典时刻的反思》。这篇文章后来被读者称为是“非典反思文章中最独树一帜的”,“特棒”。没想到,这篇文章竟受到了有关部门的通报批评。可在通报之后,很多人甚至有些著名的老同志都来索取这期报纸,这或许能够说明一些什么。

6月18日,SARS危机已近尾声,按照常例,又到了大规模表彰英模的时候,《冰点》刊出报道《生命备忘录》,详细记载了SARS猖獗期间,北京两个普通家庭的悲惨命运:一户全家11人,8人感染,3人死亡;另一户,父母双亡,只留下一个上高中的儿子。他们之所以死亡,都是因为患轻微小病,进入毫无防护的人民医院求诊,感染SARS,又在很长时间里,因局势失控得不到有效救治,最终死去。他们本不应该死。

在采访中,本报记者从医护人员那里得知,他们曾被命令作假病历,向世界卫生组织隐瞒患病人数,“像萨达姆一样用救护车拉着SARS病人满街乱窜”,以躲避世界卫生组织的现场视察。在听到中央撤消北京卫生部长和北京市长两个高官职务的消息时,有位医生告诉记者,他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他说,再不撤掉他们,不知还要死多少人呢!

这不是直接干预现实的报道,而是记录。但就在《生命备忘录》发表之后,中央各媒体的同行们纷纷给我来电话,说是“绝了”,“你们竟能刊出这样的报道”。一个大学新闻系主任对我说,“还是《中国青年报》!还是《冰点》!”事后记者被告知,很多医护人员将这篇报道复印几十份,送给亲友们;301医院的蒋彦永大夫第一个向世界披露了北京SARS疫情的真相,从而被民间称为“民族英雄”。他的儿媳打来电话说,老人家拿到这张报纸,一字一句地读完……


三峡工程,投资达上千亿,移民上百万,对当地生态环境的影响、泥沙卵石长期淤积的前景、防洪发电的真实效应、以及有没有更好的替代方案等等问题上,都存在着激烈的争论。令人遗憾的是,所有反对派的声音都无法出现在主流媒介上。

2003年6月,长江三峡二期工程结束,蓄水至海拔135米,“高峡出平湖”,主流媒体上又是一片赞美之辞。我不能再继续沉默,对三峡工程的反对意见应该、也必须有公开的记录。

7月2日,《冰点》发表《三峡工程答疑录》。这是本报记者卢跃刚采访三峡工程顶级专家潘家铮的实录。事前,我交待跃刚,尽可能将潘家铮能够回答的置疑尽数提出,尤其是黄万里先生的名字和否定性意见。从技术上说,这些置疑只有依靠潘家铮的“圆满回答”才能记录下来,否则,它们虽然汗牛充栋般地充斥于网上,却在主流媒介上永无出头之日。

《答疑录》发表了。凌晨,我上网浏览时,看到新浪、搜狐均在头条位置全文刊登。网友们的跟贴仿佛与我心有灵犀。他们赞叹:好记者!好文章!我们10年以后再看。跃刚甚至接到不少国外读者的电话,告诉他,这是反对派的意见第一次如此完整地出现在中国的主流媒介上。

……


我们报道。我们记录。

不是因为我们是一些好事之徒,仅仅因为,这是我们对公众、对国家、对历史、对未来应该承担一份责任。

按照和出版社的约定,本书篇幅已经严重“超载”。但是,我实际上只讲了很少一部分“冰点故事”。

《冰点》从创办至今,已经有500多期,每期一个整版,也就是500多万字;每一篇《冰点》报道都有可讲的故事,都有发表它的理由。在这本书里,我只能挑最重要的讲。

希望在这本书里看到新闻运作“技术诀窍”的读者,必定会失望了。在这些叙述当中,当然会涉及到某些职业技术问题,但那些不是我想着重讲述的。

我只想告诉读者:在一个大报编辑的眼中,看到的是一个怎样的当代中国。

我还想让本书读者看到:在这个国家里,尽管有种种令人愤慨的现实,但善良、勇敢、坚韧、抗争、同情心、爱、创新……这些全人类共同尊崇的优良品质,仍在默默地、顽强地存在和生长。如果不是为了捍卫它们,我不知道我的工作还有什么意义,还有什么价值。

我想,只有那些总是感到“有责任”的人们,才应当从事新闻这个职业,才能在这个职业中感到快乐。我们每天都在面对公众,每天都在感受他们的喜乐哀怒,他们在供养着我们,我们必须有所回报。

对新闻这个职业,我能说的,就是这样几句话。


2004年6月2日,《冰点》扩版为《冰点周刊》,从每周一个版扩为每周4个版。仿佛是宿命,每当我筋疲力尽想休息一下时,读者的需求和召唤就会产生新的压力。所幸现在我不是“光杆编辑”了,我的好友卢跃刚、杜涌涛和邓琮琮集合到《冰点周刊》,分别担任其它三个版的责任编辑。

我在开刊词里写道:

尊敬的读者:

每周一次的《冰点》特稿版今天“变脸”了,变成了周刊———由一个版扩大为4个版。除原有的特稿版外,新增加的3个版依次为“文化”、“探索”(科学)和“人物”版。《冰点》周刊仍于每周三刊出。

《冰点》特稿版问世已经是第10年了。在这漫长的10年中,如果没有读者的喜爱和持续的支持,我们是不可能挺下来的——没有人能在缺乏价值感和成就感的状态下长期坚持……

我们组成了新的团队,经过内部反复的辩论,新增设的3个版,我们选择了“文化”、“探索”(科学)和“人物”。文化和科学,普通人也许会觉得离自己很远,而实际上,文化浸润在我们的生活中,极大程度上决定了我们的思维和行动。文化不能决定我们是否活着,却能决定我们怎样活着,活得是否有尊严、有快乐、有美感。科学也同样如此。如今已经没有任何人的生活可以与科学无关,我们的衣食住行都在享受着科学的恩惠,但是我们对科学了解得太少,对科学工作者的生活、精神、理念、梦想和规则都了解得太少,细的不说,仅仅是决策是否科学,就足以影响成千上万人的生活。文化与科学对中国公众,对中国的未来,实在是太重要了,我们难以割舍。

“人物”版的设置,既和本报的传统有联系,也和我们所处的时代相关。在当代中国,人们开始前所未有地关注普通人的命运,这不是因为古道热肠,而是因为每一个普通人的命运,换个时空,就是我们自己的命运。我们不能对普通人的喜乐哀怒熟视无睹,他们是我们的邻居、亲戚、朋友、孩子和老师,他们的社会生活和精神生活是与我们同构的。我们希望,通过对各个阶层人物的描述和回忆,人们感动、思索,大泪滂沱、幽思绵绵……


一群天资卓越又甘心忍受我们“折磨”的年轻记者也进入《冰点》,很快开始崭露头角。每到周二的组版日,《冰点》老中青三代聚在一起,共同打磨明天要问世的“新生儿”,大呼小叫,爆笑,其乐融融。在将近一年的每月读者调查表中,《冰点周刊》的4个版,就像孪生兄弟一样齐刷刷地并列在一起,平均阅读率持续在70%以上,稳居本报各版阅读率之首,其中引起业界和读者强烈反响的报道甚多,难以一一备述。

仅仅这一年当中,《冰点周刊》所发生的惊心动魄的故事,就足以写一本书了。

这本书,我们迟早会写出来的。

就到这里罢。



2003年6月动笔,2005年5月截稿。



(3/28/2006 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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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rsday, March 23, 2006

高瑜:審讀員制度荒唐惡毒-新華社錯得一塌糊塗

自從管理意識形態要向朝鮮和古巴學習,被封殺的報刊有之,被修理的報刊有之,被撤換、被開除、被逼辭職的老總、編輯記者一批接一批,還不斷有新聞人被投進監獄。每發生一次,都要引起除大陸之外的媒體蜂擁探究真相。

一月二十四日發生的冰點週刊被停刊整頓的事件不一樣。


李大同捍衛新聞自由捨身取義

冰點週刊主編李大同在他個人的第一時間,向新聞界同行、向知識界法律界朋友、向冰點週刊海內外的熱心讀者揭露了黨中央宣傳部,團中央宣傳部倒行逆施封殺冰點的真相,表達了他公開的抗議。

因此,我要稱李大同是維護中國新聞自由的第一人。中國新聞界太缺少像他一樣不顧個人安危,俠肝義膽的勇士,雖然在中青報很有幾位,但在全國畢竟太少了,因此我要向他致敬!
李大同作為中央大報中層負責人公開捍衛新聞自由的的行動是非常有影響力的,完全可以和討伐中宣部的北大焦國標教授相比。


只飲井水的龍應台大趟河水

一月二十四日連夜,龍應台女士就給錦濤先生寫了三千五百餘字的公開信。龍女士對中共從來井水不犯河水,包括去年發表在冰點上、遭到中宣部怒批的文章《你可能不知道的臺灣》,講述的都是臺灣開放的政治制度保障下,均富的經濟和民主的生活方式,扣題扣得不枝不蔓,只有一條綠枝伸進大陸,就是評價連宋在北大和清華的兩個演講,但是連宋也是臺灣人,講的也是臺灣話,人家對你講的話人家自己也不能評論嗎?你請人家來不許人家介紹自己,還有比這更無理的嗎?作為一位有聲望的學者,龍女士都忍受了,沒見她表示什麼。
龍女士此次為冰點被封殺,情急跳了河,大趟中共河水。可見冰點事件影響有多大,李大同挺身維權影響又有多大。龍應台的這封公開信沒有「被統戰人士」的渾吞和曖昧,直接得就像指著和尚罵禿驢,這樣一篇足以令大陸新聞人學人下崗、治罪的文字是出自中共多年奉為上賓的龍女士之手,看來「座上客」的位置根本攏不住人家了,這還不能令決策人深思和檢討嗎?


審讀員是最醜惡的文化思想特務

李大同在他的公開抗議中揭露了中宣部《新聞閱評》對冰點一貫蠻橫無理的指責和批評,對中山大學袁偉時教授文章《現代化與歷史教科書》的欲加之罪是登峰造極,是算總賬。

冰點的遭遇,也是中國所有傳媒業,出版業共同承受的統治和威脅。中宣部和新聞出版總署都設有審讀處,省地縣各級宣傳部、新聞出版局相應也設有審讀機構。在中國報紙數量發展為世界之最的今天,僅靠一部一署是管不過來的。審讀處只是組織聯絡機構,每一個幹部手下都招聘一批審讀員。

中宣部,新聞總署的審讀員級別最高,一般都是處級、司局級,大多是年齡過線,剛退下的老總、副老總,首要條件是政治靠得住。審讀員從審讀處拿額外津貼,例行每人每月筆頭報告一次,特殊情況隨時報告。中宣部、新聞出版總署,就是根據他們的報告編寫《新聞閱評》,往往荒唐惡毒得超出常人想像力。這種管理媒體的方法,要退回幾個朝代?

審讀員制度,配合重大事件一律採用新華社電訊,媒體不得有自選動作;突發事件媒體不得異地監督等等清規戒律,就形成中宣部控制全國新聞出版的天羅地網。這是比當年老祖宗馬克思批判的普魯士書報檢查制度更壞一百倍,更惡劣一百倍的制度。

李大同的公開抗議和維權是對當今世界最壞的中國新聞制度的揭露,中國有良知的新聞人都應支持李大同,支持冰點,共同要求和維護新聞自由權。

【冰點被封殺不過二十二天,中青報編委會匆匆忙忙對冰點實施挖心拋屍手術之後,宣佈冰點要復刊了,這可以說是中宣部招架不了「國內外反動勢力」的強大壓力,不得不在中國報刊上留下冰點的名字。】


新京報和新華社比水平

新京報的事件發生後,我接到海外多家媒體的詢問,我對人家一問三不知,不能給心急火燎的敬業的同行們提供任何資訊,我只得告訴人家:我不讀新京報。

二零零五年,中國報業依附高增長的經濟,報業種類已佔全球日報總量的七分之一,聽說當局不僅自稱是報業出版大國,還以「世界之最」自居了。這好生了得?就算中國人口世界之最,可是不讀書不看報的,讀不起書看不起報的,數字也都可以稱為世界之最。世界之最的人口刨去兩個世界之最,剩下的數位就算不上什麼了。「世界之最」的報紙,供給算不上什麼的人口看,大部分就成了廢紙!

我對新京報的孤陋寡聞,大概可以用北京報紙多如牛毛來搪塞。對我不瞭解的新京報,首先引起我思考的,是該報十一月被刪去的登在報首的口號:「負責報道一切!」在當前體制下,在中宣部的管轄下,人人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為什麼這個口號還能亮給讀者近三年?一可能是中宣部審讀組把它讀成了廣告,中國現在是廣告的天下,就連外交部新聞發言人也總愛稱的「第一時間」不也是廣告嗎?二是新京報人自己想做而實際沒有做到。可稱為中國最優秀的中國青年報人,這方面的遺憾還少嗎?


維護人權的社論寫得好

新京報事件越炒越熱,一直到光明日報全員接收,引得我一定要對這家傷筋動骨的報紙關注了。我開始瀏覽它的網頁,十九日我讀到一篇寫得不錯的社論《從戶口名簿抹去污點||歸正人員權利回歸》。一月十八日華商報報道:西安市公安局規定,在辦理刑釋、解教人員落戶時,戶口名簿上不會再出現「刑滿釋放、解除勞教、少管」等字樣。新京報為西安市公安局的新舉措叫好,社論說:「在具有身份證明性質的戶籍簿上記載相關懲處記錄,會在某種程度上導致歸正人員權益的喪失、資格的限制。其中,勞動權、受教育權和隱私權是歸正人員最容易受到侵犯的幾項權利。」所言俱是事實。

「權利不平等、社會的漠視、人們的排斥、沒有生活來源等等,這一切都已經成為歸正人員重新融入社會的巨大障礙,一部分自製力不強的人甚至再次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可見,如果這些問題得不到解決,他們始終是我們這個社會的『定時炸彈』||儘管他們自己也不願意充當這個角色。」講出了中國社會無視人權的的癥結。該社論提出「對於刑釋、解教人員而言,法律已經給予他們足夠的懲罰。在處罰執行完畢後,他們完全可以回歸正常社會成為一名普通的公民,由此享有公民平等的法律地位和權利。」是符合人性的呼籲。

對於社論主張的對於刑釋、解教人員「以一個更為中性的名詞||『歸正人員』來稱呼他們更為合適。」本人不能苟同,公民就是公民,用什麼代替,都是歧視,正像資產階級自由化分子、六四分子、異議人士、敏感人士,最近又多了訪民、維權人士一樣,中國只要給公民以別樣的稱呼,就意味要對這些人剝奪言論自由、人身自由及公民應享受的安居權利。但是「歸正人員」的稱謂,對全篇社論,瑕不掩瑜。


新華社錯得一塌糊塗

新京報十九日社論,讓我想起七二零零五十二月二十三日刊登在報紙上的新華社發的姚文元病逝的電訊「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案主犯姚文元因患糖尿病,於二零零五年十二月二十三日病亡」,下邊則是「姚文元,男,七十四歲,一九八六年一月被最高人民法院特別法庭判處有期徒刑二十年,剝奪政治權利五年。一九九六年十月刑滿釋放。」(一九八六年一月年還是更正的日期,新華社六日電訊竟然是一九七六年十月月)釋放九年有餘,剝權已滿,仍被稱麼「反革命集團主犯」,更何況「反革命罪」早已從刑罰中取消了呀!姚文元確是文革丑類,但是刑滿之後就是公民,對他軟禁,不允許他自由出版,這些行為只能顯示對人權侵犯的醜陋。看來新華社表現出的水平遠不如新京報。

新華社之所以能犯如此匪夷所思的低級錯誤有苦難言,只要是喉舌,不管個兒大個兒小都作不了自己的主,主子情急時往往要自己奪過喇叭吼一吼,中宣部要求新聞報道實名制,可是去年一月十七日發佈趙紫陽病逝五十六個字的新華社電訊就沒有署名,新華社經常為主子背惡名就是中國新聞的一大景觀。

原載《開放雜誌網站》06年3月號。 (博讯记者:蔡楚) (博讯 boxun.com)

Wednesday, March 22, 2006

钱钢:从刘宾雁到“冰点” ——纪念《在桥梁工地上》和《本报内部消息》发表五十周年

北京东直门内南小街海运仓二号,是《中国青年报》社。一九五六年,二○○六年,相距半个世纪,在这同一院落,发生了两个历史性事件。前者是该报记者刘宾雁发表特写《在桥梁工地上》和《本报内部消息》,一年后被打成“右派”;后者是该报“冰点”周刊被停刊整顿,正副主编李大同和卢跃刚被撤职。更令人难以置信的“历史重合”是,在文革中打头斗争刘宾雁的人,竟然正是在二○○六年剿灭“冰点”的中宣部新闻阅评组组长。


《本报内部消息》

  五十年前此时,“刘宾雁”这个名字,在中国新闻界、文学界和青年团组织中不胫而走。四月,《人民文学》杂志刊登了他的批评性特写《在桥梁工地上》。六月和九月,《人民文学》又刊登了他的《本报内部消息》及其续篇。

  在目睹了围绕“冰点”的一系列事件(包括卢跃刚致团中央书记处常务书记赵勇的公开信、李大同致《中国青年报》总编辑李而亮的公开信以至“停刊”、“撤职”事件)之后,重读《本报内部消息》,你会为历史的循环往复而震惊:

  某大城市的党报,在思想僵化、惟领导之命是从的总编辑和明哲保身的总编室主任领导下,脱离实际,索然无味。年轻记者编辑们想要改变办报方针的努力一再受挫。终于有一天,当报纸实行新制度,不再主要靠公费订阅而须向读者零售时,危机暴露无遗:发行量骤跌,人们不要看这张报纸!

  刘宾雁并非高天孤雁,这是在一九五六年“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喧腾氛围里发出的自由声音之一。那个“解冻之年”,你在《中国青年报》能看见《苏共中央关于克服个人崇拜及其后果的决议》,“我们对民主的看法”讨论栏,还有许多批评官员空话连篇或会议成灾的漫画,甚至社论。那一年,中国站在民主的门槛边,中国传媒也站在自由的门槛边。刘宾雁在《本报内部消息》中提出了新闻改革,作为记者,他更身体力行。

  一九五七年春,毛泽东号召“整风”,欢迎各界人士批评共产党和政府。五月十三日,刘宾雁在《中国青年报》发表了题为《上海在沉思中》的报道,记述了“连日举行的几十次集会上,各界人士向党市委领导提出的批评……”,“值得注意的是许多人还不肯说话……怕‘钓鱼’、怕汇报、怕检讨是主要顾虑”。

  刘宾雁一夜间成为“大右派”。他无意间戳中了毛泽东“引蛇出洞”的秘密,毛批示,这是“想把事情搞乱。”反右狂飙袭来,《中国青年报》开始对他进行连日批判。《本报内部消息》被认定“宣扬资产阶级的新闻观点和办报路线”,是“向党发射的一支恶毒的暗箭”。

  重读《本报内部消息》,你会问,“资产阶级”在哪里?刘宾雁的“办报路线”,不正是中国传媒今天要走的道路?当年刘宾雁所说的“群众喉舌”,被朱镕基写入给“焦点访谈”的题词;温家宝的“只有人民监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懈怠”和李长春的“三贴近”,与刘宾雁当年关于报纸要紧密联系群众的观点,又何其相似!虽然,对传媒上纲上线的挞伐依然如故。

少年时代就投身革命的刘宾雁没有想到,将他划定右派的决定,第一条罪状是“疯狂地攻击党中央和党的各级领导”。五十年后,一条“矛头直指向中国共产党和社会主义制度”的莫须有指控,又将中青报“冰点”发表的袁伟时先生文章和“冰点”周刊置于死地。


那“最凶的一个”

一九五七年七月十九日,中青报举行揭发批判刘宾雁的“座谈会”。刘宾雁在自传中写道:“当我刚走进会场,我觉察到似乎有一种像波浪的东西从门口向整个会场扫来——人们好像被什么惊动了。散会之后我才得知,有一个人从这栋建筑的楼上坠楼而死——显然,他是特意选定了这个地点——他最后的身形扫过会场的窗子!”那是刘宾雁的一位同事,仅仅因为赞扬过刘的作品,也受到追查。

  我在八十年代见过宾雁,可是除了作品,我并不真正地熟悉他。资讯隔绝,很晚才读到他写于一九八八年的自传。读他的遭遇,泪水一次又一次夺眶而出。眼前浮现的,是这半个世纪中国传媒多灾多难的一幅幅图景。

刘宾雁犯了什么天条?仅仅因为履行一个记者的职责,一个特写作家的使命,说了几句真话,相当克制和委婉地表达了一点改革新闻工作的愿望。“我们宁肯要十个也许不完全正确,但有一定根据的新意见,也不要一百个没错误的、但鹦鹉式的学舌”,这样的话是“反党”?“星星看来比月亮小得多,但可爱的是它发射着自己的光”,这样的话“反动”?在哈尔滨电机厂采访,他贴出条子,请工人有事可以找他谈,这是“煽动工人闹事”?

刘宾雁和大批“右派”被下放到农村劳动改造的时候,正是大饥荒的三年。他回忆:

……我饿得双腿浮肿,迈过一个田坎都很吃力。“吃”占有了我的几乎所有思维,并挤掉了廉耻感。我偷吃过地里半生不熟的西红柿。当我身上只有几两粮票和几角钱时,拉着粪车走过北京市街,我几经斗争,仍然抑制不住去买一丁点儿点心吃的欲望。而我明明知道由于我没有工资收入,不能像别人家经常或偶尔买些高价食品给孩子吃,我的几口点心等于是从我孩子的嘴里抠出来的。

一九六六年三月,刘宾雁终于等到了“右派摘帽”。然而,被“宽大”的日子转瞬即逝。一九六六年六月初的一天,中青报楼道上突然贴出满墙大字报,标题是《右派分子刘宾雁反党野心不死》。刘宾雁做梦也不会想到,每天他下班回家,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女同事便打开他从不上锁的抽屉,偷出他下乡期间的日记本,疯狂摘抄所谓“反党思想”。

刘宾雁在自传里记述了他被揪斗的情景:

……最熟悉的办公室里坐着最熟悉的七个人,只不过七张面孔全然变了。七个法官,一个被告。他们坐在各自的写字台前,我一个人站在办公室中央。主审者刘祖禹的经历和政治性格,使我断定他将是对我最凶的一个……,果然,他的第一个动作是猛击桌面,同时大声喊道:

  “刘宾雁!你必须脱去伪装,老老实实交代你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新罪行!”

  这位“最凶的”刘祖禹,就是今天的中宣部阅评组组长。

  

总有一种力量……

  五十年了!今天中国传媒的许多遭遇,让人不能不想起刘宾雁的一九五七、一九六六。“冰点”事件激起全球媒体的关注,理所当然。可是在中国大陆以外一些记者的笔下,“冰点”事件的图像被有意无意地简单化了。

我必须说,二○○六,毕竟已不是那些黑色的年份,不是。

酷吏犹在,然强人已去。“冰点”尚可复刊、“冰点”团队尚可存在、李大同和卢跃刚尚没有落入当年宾雁的境遇,这当然算不上什么伟大进步;但中国传媒正在发生的演变,不应被遮蔽。在一些国际场合,我用三个“C”,向朋友们描述今天的中国传媒:Control(控制)、Change(变化)、Chaos(混沌)。经历“冰点”事件,包括看到它近乎荒诞的结局,我更坚定了这一判断。中国在经济、社会、政治诸端都亟需改革,已别无选择。今天的中国传媒,决无可能被极左锈链锁在那个令刘宾雁蒙难的时代。那三个“C”混合在一起,令中国传媒人饱经磨难,也争取到发展的空间。如果看到的只是肃杀和绝望,只是一张长长的被关停传媒的名单,怎么能理解李大同创办的“冰点”,在这个环境下已经生存发展了十年这个事实?

  不只是“冰点”。在刘宾雁一九八七年再度遭到整肃后被迫去国的日子里,尽管,他的名字已经被清除到连新闻系学生都陌生的程度,可是,宾雁的精神和力量从未消失。这力量,你从“坚守良知,弘扬正义,彰显爱心”的《南方周末》看见,从不畏强权的《南方都市报》看见,从顽强坚持新闻专业主义规范的《财经》杂志和《新闻调查》看见。刘宾雁一九五六年所呼唤的“独立思考”、“大胆干预生活”,今天已是优秀传媒人的职业准则;刘宾雁在八十年代报告文学运动(其实质是争取新闻自由运动)中开创的“独立调查”、“关注底层”的传统,正被传媒大面积地继承和发展。即使是退潮期的报告文学,继刘宾雁、苏晓康之后,也出现了像《大国寡民》的作者卢跃刚(“冰点”前副主编)这样思想和专业水准均刷新了高度的杰出作家。而传媒的商业化、市井化,则呈现着宾雁在二十年前不曾看见的喧嚣和纷乱,纷乱中露出空隙和机遇。“冰点”,正是在这新闻改革的大气候下破土而出。

  “冰点”是《中国青年报》的一个“周刊”,李大同是要用这块“特区”进行全国性主流大报的改革试验。他认为,这类报纸承担一个国家主流社会价值观的传播;承担保障公众对国家大事的知情权和辩论权的宪法使命;是社会正义与良知的重要代言人;在良性运作的前提下,是社会保持稳定与安全的“限压阀”和“预警器”。

  “冰点”,有备而来,厚积薄发。李大同和卢跃刚说:“人民要的是什么?是宪法赋予的新闻、言论的自由,是对自己生存环境有价值的信息,是对人间不公的调查和披露,是对强势集团的遏制和对弱势人群的扶助,是对国家民族生存发展所必须的深刻思考。”卢跃刚致赵勇的公开信称:“我们的分歧在于,阁下们在把玩权术,按照官场规则塑造一张听话的‘团报’,而我们想办一张推进中国社会进步,青史留名的好报纸;阁下们要马仔、工具、喉舌,我们进入报社第一天起,就立志改变党报几十年形成的‘奴才文化’、‘小人文化’、‘政客文化’……”当二○○六年“冰点”遭遇停刊整顿之时,李大同、卢跃刚更是堂堂正正,手执宪法党章,进行了史无前例的传媒维权抗争!

  这就是刘宾雁《本报内部消息》发表五十周年后中国传媒的生存环境:邪正交织;新旧博弈;历史的进步和历史的倒退并存;传媒冲入市场的双脚急促踉跄而迈向自由的步履艰难沉重;当年加害宾雁的人物仍在加害“冰点”和一切挑战桎梏的媒体,可是新闻改革的燎原星火,阻之无可阻,遏之无可遏。这就是不能非黑即白草率描述的“混沌”。


必须有足够的韧性

  一九九四年十二月十四日,我参加过“冰点”筹划创刊时的策划会。并不宽松的舆论环境下,几位学者在寒冷的屋子里言不由衷地发言。以那次会议给我的印象,完全不能想像日后的“冰点”会有如此的辉煌。

  李大同的信念是:“我们正处在一种漫长的演化进程中,必须有足够的韧性,不失望,不气馁,坚持按职业良知的要求做下去……”。“冰点”并不因为尚没有“新闻自由”环境,而放弃一毫一厘的进取。他们的新闻触角,伸向清新的空间或是“缺氧”的角落:从环保、志愿者到文化遗产,从学术腐败、青少年问题到教育改革,从小保姆、打工妹到弱势群体的权利,从公民道德、公共卫生危机到民主选举,从公权力的滥用到各种新的社会矛盾……

毋庸讳言,有的朋友对这一切不无隔膜。一些西方同行,对中国传媒触犯了什么戒条、受到了什么惩处、哪家媒体被关、哪位总编被撤,嗅觉锐敏;而对无数中国传媒人绳锯木断、水滴石穿的持久建设,却不甚了了。很少有人像龙应台女士那样,对我们中国传媒人的甘苦有如此深切的体察,对变革中的中国传媒有如此透彻的理解和真诚无私的帮助。

《南方周末》创始人左方先生曾说,“可以有说不出来的真话,可以我们决不说假话。”卢跃刚在致赵勇的公开信中,也曾追述中青报一位副总编辑与前中宣部新闻局局长钟沛璋的谈话︰一、坚决不说假话;二、不主动说假话;三、一定要说假话时,决不发明创造。请注意,正是他们这些“中国特色”的办报原则,使许多优质传媒在混沌的过渡时期一次次闪避凶锋,瓦解控制,赢得民心,抓住了稍纵即逝的发展机遇。

是的,这是温和、渐进的“体制内的改革”。比之心目中或是书本上的理想国,它决不完美,甚或扭曲、残缺。然而它有现实的可能,有助于一个有公信力和负责感的、对权力和金钱均清醒保持距离的传媒人群落,在中国土壤里发育壮大;对明天可能到来的“自由”,同样意义深远。

文革结束后,刘宾雁刚刚“复出”,作为《人民日报》记者,他只能被允许在报纸上发表“正面报道”。但他说:“经济改革的成就和它给数以千万计的人民从生活方式到人际关系造成的变化,我也愿意去写。”惟一的一次和刘宾雁近距离交谈,是一九八三年,我在空军招待所和他偶然相遇。问起近况,他说正在采访一个当时全军的“精神文明典型”。看着我吃惊的神情,刘宾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我知道怎么写。后来看到他写的是:一个“好人”在怎样一种特殊的环境下行善——党风普遍败坏,他无力改变,只能靠微弱的力量做杯水车薪的“好事”。

你可以说这是面对管制的无奈妥协,也可以说这是顾全大局的善意合作,但最重要的,是刘宾雁袒露的坚韧执着和赤子之心。在公开出版的刘宾雁日记中,还记载着:一九八五年,他对上海市委组织部长曾庆红、副部长赵启正策划的干部制度改革颇有兴趣,前去和改革操作者们见面,“没想到会谈得那么投机,那么久”。

  值得深省的是当政者。五十年前批判宾雁,五十年后整肃“冰点”,被清剿的恰恰都是体制内最宝贵的进步力量。国家像万木甦生而虫害泛滥的大森林,为什么容不下宾雁、“冰点”这样的啄木鸟?如果不是欺人太甚、蛮横到极点,一向忍辱负重、百倍珍惜媒体生存权的李大同、卢跃刚,何至于拍案而起、怒发冲冠?!驱逐正直和善良,只能使邪恶猖獗,盘踞要津的新生代弄权政客,更加肆无忌惮。

“冰点”事件因“义和团”话题而发,极具象征意义。当年的慈禧正是在扑灭了体制内的改良——戊戌维新之后,转而借助民间的蒙昧主义和极端主义来护卫岌岌可危的权力体系。历史无情地证明,把理性逼向愤怒,把合作逼向对抗,把改良逼向革命,国家民族焉有宁日?

今年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提出和中共“八大”召开五十周年,也是“文革”发动四十周年,“文革”结束三十周年。不要坐失这个以史为鉴的重要机会。不要以自私、短视和苟且拒绝对历史的清理。历史面前,没有人混得过去。

  半个世纪,从宾雁到冰点,我们有一百个理由喟叹,更有一千个理由相信——相信未来。“长眠于此的这个中国人,曾做了他应该做的事,说了他自己应该说的话。”这是宾雁生前希望的墓志铭。而他千千万万的薪火传人,定会将“应该说的话”勇敢地说下去,将“应该做的事”坚韧地做到底。


(作者为香港大学新闻及传媒研究中心中国传媒研究计划主任)
——许医农推荐(3/22/2006 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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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rsday, March 16, 2006

程宇阳:冰点被整争相——袁伟时文章激怒胡锦涛

冰点袁伟时文章一句“我们是吃狼奶长大的”,被中宣部阅评组审出六条大罪,上报政治局常委李长春,再报胡锦涛。胡作批示后由团中央操办整肃冰点周刊。


二00六年春节期间,中共党魁胡锦涛选择革命圣地延安去看望和慰问老区人民,他一改惯有的严谨木讷表情,施展清华大学舞蹈队时候练就的身手,与村民大扭陕北秧歌,还亲自下厨为老百姓炸油糕,此次亲民秀超过到山东东明黄河边与石油工人一起吃除夕饭的温家宝。可此时的北京刚刚封杀中央大报唯一可看的优秀栏目,中国青年报的冰点周刊。中宣部还直接通知中山大学校党委:哲学系教授袁伟时二00五年十一月十日发表在冰点周刊上的《现代化与历史教科书》一文,犯了严重政治错误。

语言功夫更胜一筹的总理温家宝,春节长假后,邀请社会各界代表到中南海,一周内举行四次座谈会,征求对三月人大《政府工作报告》和《十一五规划纲要草案》的意见。座谈时,温家宝向基层代表撂出一句很有分量的话:“中南海的大门是面向广大群众的。”也就在这个星期的星期三,中南海附近的派出所抓走了到新华门前进行绝食的维权律师郭飞熊。

冰点事件的影响已扩散到世界上一百多个国家,而高智晟律师发起的维权绝食运动也已波及中国十六个省和世界各大洲,凡有中国领事馆的地方,人们都要把蓝丝带沿着绝食地点一直延伸到中国领事馆,“要用象征着蔚蓝色自由的海洋的颜色覆盖中国人权的沙漠。”对于这两件影响全世界的事件,中国所有传媒没有一个字的报导。

六四期间何家栋说服王光美给常委胡启立打电话动员他与新闻界对话,李大同和卢跃刚为对话团成员。

冰点是中国青年报经营了十一年的一个特稿栏目,二00四年四月发展为周刊。诚如十三位中青年学者继十三位著名中共离休高干之后,给胡锦涛和各常委公开信中评价:“在过去的十一年间,《冰点》周刊的编辑和记者群体用他们的智慧和勤勉树立了新闻界的典范。他们通过富于思想性的言论、对重大和有代表性事件的深度报道,启发了无数读者的心智,揭示了许多问题的症结,推进了社会的变革。这种极富独立性的追求和科学性、建设性的态度使得《冰点》周刊成为这个时代我国媒体中少有的亮点之一。”

冰点的主编李大同和卢跃刚是六四运动保存下来的新闻界的杰出代表。李大同是新闻界签名的召集人,卢跃刚是中国青年报广场报导组组长,后来两个人同时被推选为与中央对话的四人团的成员。当时是经济学周报总编辑何家栋先生说服王光美给常委胡启立打电话,动员胡启立与新闻界对话,胡启立欣然接受。为此何家栋先生一直心怀愧疚,认为连累了胡启立。但六四民主运动保留下来李大同、卢跃刚等一大批民主精英,却是中国新闻界的万幸。

因为一直拒绝当“喉舌”、当“工具”,对新闻、对社会有着强烈的责任感,李大同、卢跃刚遭遇的麻烦始终不断,他们一直以大智大勇渡过难关。一九九九年上海市政府举行了一个纳税人给公务员发工资的活动,没几天受到了总书记江泽民的严肃批评:“公务员为纳税人服务是完全错误的观点,因为我们财政收入的主体还是国有企业,大部分群众收入还没有达到缴纳个人所得税的标准,还不是纳税人。”李大同却敢于逆龙鳞而上,发表一篇《坐在家里喝口水也在纳税》的专稿,请专家详细说明中国的增值税。

北大法学教授贺卫方批评周叶中学术剽窃的文章被禁制,因周曾被中宣部推荐进中南海为政治局讲课。

二00五年十一月三十日冰点周刊发记者调查,揭露武汉大学法学教授周叶中在学术著作中的剽窃行为,这位法学教授当时就对采访他的记者威吓:“你就不要管这事了,晚上中宣部就要找你的,你们总编也会找你的。”果不其然,冰点遭到中宣部气势汹汹的问罪,准备发表的后续文章,北大法学教授贺卫方的专稿《周叶中教授事件及其他》被枪毙。周叶中的有恃无恐,背景就是由中宣部推荐进过中南海,给胡锦涛和政治局讲过课。

像配合连宋访问大陆发表的龙应台的文章《你可能不知道的台湾》、配合抗日战争胜利六十周年发表的《平型关战役与平型关大捷》、纪念胡耀邦诞辰九十周年发表的胡启立七千字的纪念文章《我心中的耀邦》,都遭到中宣部阅评组蛮横指责,扣上匪夷所思的政治大帽子。

一月二十四日共青团中央宣传部,一个与中青报平级的部门,竟下了对冰点周刊“停刊整顿”的决定,理由是发表了中山大学历史系教授袁伟时的学术论文《现代化与历史教科书》。团中央宣传部给袁文强加了六顶政治大帽子,也就是六大罪状“极力为帝国主义列强侵略中国罪行翻案;严重违背历史事实;严重违背新闻宣传纪律;严重伤害了中国人民的民族感情;严重损害中国青年报的形象;造成了恶劣影响”。一时激发海峡两岸学者同为袁文和冰点辩护,认为这是要对冰点算总帐,袁文只是藉口。

算总帐一点不假,但“藉口”一说未必妥当。

中国二十世纪两场恐怖运动,即不识字的红卫兵(义和团)和识字的义和团(红卫兵),袁伟时吃狼奶之说触动了当朝的红卫兵情结。

袁伟时教授这篇惹祸的学术论文《现代化与历史教科书》并不是初次发表,二00二年就发表过,而且一直在网上流传,李大同看到后,与袁教授商量重新发表,冰点还作了一些删改。值得思考的是袁文当年为什么没有激怒江泽民,而今天却激怒了胡锦涛?

按中共程序,应该是中宣部审读处雇佣的阅评组先审出了大逆不道的六条罪状,由中宣部上报主管李长春,李再报胡锦涛,胡做了批示,常委讨论通过,中宣部再交团中央去办。

冰点被勒令停刊后,舆论一下就抓住袁教授开门见山的一段话:“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在经历了反右派、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三大灾难后,人们沉痛地发觉,这些灾难的根源之一是‘我们是吃狼奶长大的’。二十多年过去了,偶然翻阅一下我们的中学历史教科书,令我大吃一惊的是:我们的青少年还在继续吃狼奶!”袁教授已有声明:“一九七九年五月北京召开第一次全国五四学术讨论会上,当时的中宣部部长邓力群讲的:‘我们是吃狼奶长大的’,我只是借用一下。”看来,能触动党中央的更重要的原因是袁伟时文章中详细叙述的中国历史上违背现代化的许多事实。

二十世纪的中国上产生了两个十分相似的恐怖主义组织,在中国搞过两场恐怖活动,一个是一九00年发生的义和团,另一个是一九六六年发生的红卫兵。义和团可称为“不识字的红卫兵”,红卫兵可称为“识字的义和团”。义和团反人类、反文明的暴行在袁教授著述中有详尽阐述,而红卫兵的反人类、反文明的暴行须加回忆,仅举三件事:(一)、驻印尼大使姚登山回国后,当了外交部的造反派头头,与红卫兵一拍即合,红卫兵便在长安街上截住印尼大使的轿车,把大使揪下来扇耳光。

(二)、一九六七年八月二十二日北京外国语学院等十余个高校的万人集合在英国代办处门前,召开“声讨英帝反华罪行大会”,既而冲进代办处,砸玻璃、砸家具、砸汽车,并倒汽油在使馆内放火,代办处人员从屋中冲出来,遭到院子里五千人的群殴。一位英国外交人员回忆:“能打到我的人随手抄到什么就拿什么打,女人们也像泼妇般朝我扑过来,想用棍子把我打倒,他们抓住我的头发拽,并想用我的领带勒我的脖子,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大门前的。冷不防伸过来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臂,有人用中国话冲我喊道:到这边来!那人拖着我跑向印度大使馆(英国大使馆背后),他把我藏在大门背后。头部受到的打击使我晕了过去,失去了意识,此时的我就像牲口一样淌着血......”使馆人员被命令向毛主席鞠躬,违者拳打脚踢。

(三)、一九六六年的冬季,苏联使馆一位外交人员在东直门大街上走,被红卫兵发现后对他谩骂、吐口水,后来是朝他身上吐粘痰,粘痰粘在他的深色呢子大衣上,越挂越多,他走回大使馆不过几百米,走进大使馆大门,从帽子到黑大衣被糊成不堪目睹的“白色”。

文革之后,红卫兵的义和团暴行一度被揭露过,但九十年代至今,文革都是禁区。红卫兵具有的义和团仇外精神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代代相沿,去年反日游行,在警察的组织保护下,愤青们一度得以发泄。

今天袁伟时的论文被扣上六条罪状,是因为他对义和团的批判,触动了当朝的红卫兵情结。究竟如何作的批示,因为已有“向古巴朝鲜学习”的恶劣影响在先,中宣部没有再披露,甘当“替罪狼”,向袁伟时和冰点下黑手。

春节过后胡锦涛作出“立即复刊”的批示,中宣部再责成中青报党组作出复刊七条决定。冰点新主编陈小川为中共政策吹鼓手。

为冰点上书胡锦涛的十三位中共元老中的一位,异常气愤的说:“拿什么都可以做文章,不能拿袁伟时的文章做文章!”批袁对国家的影响太恶劣了,很难挽回。

首先影响了台海关系。龙应台公开表态“不在乎熊猫,在乎冰点”。陆委会希望“中共尊重新闻自由。”马英九也不能不表态。现在陈水扁执意要“废统”,中共传媒大爆美国派“密使”劝阻不成,但是你敢不敢承认陈水扁这次是见风使舵?是借全世界声援冰点,声讨中共的东风,扬台独之帆?

春节长假刚过,胡锦涛就对冰点做了“立即复刊”四字批示。去年胡锦涛在五一九防堵颜色革命的长篇讲话中,第一部分指示要严格控制所有媒体,尤其提出对不听中央指挥,宣传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媒体负责人,一定要撤换,但刊物、报纸不必停办,不要让外界了解内情。中宣部严格遵照胡指示精神责成中国青年报党组作出“关于冰点周刊整顿和争取早日复刊的处理决定”共七条,其中免去李大同、卢跃刚职务、三月一日冰点复刊,组织对袁伟时《现代化与历史教科书》一文的批判,是核心内容。获批覆后于十六日向冰点宣布,引起又一轮世界舆论的讨伐。国内十三名中青年知名学者以冰点作者身份,步十三位党内离休高级干部的后尘,上书胡锦涛和政治局常委以示抗议。

冰点新任主编由中国青年报党组成员、常务副总编、副社长陈小川兼任。此人是CCTV“与总编面对面”栏目的座上客,该栏目是奉命正面解读中共政策的辩护师和化妆师,陈小川本人被听众评价为“从不顾忌个人廉耻人格,专司涂脂抹粉的一个吹鼓手。”

此次镇压冰点,安全部门也扮演了十分不光彩的角色,他们拿出李大同与浦志强律师全部的电话记录以示威胁。团中央第一书记周强专门找了北大教授贺卫方谈话,以同班同学的身份,希望贺卫方不要介入,贺作为冰点作者予以拒絶,回答:“我能不介入吗?”

《史记.伍子胥列传》为中国留下了两个成语“日暮途穷”和“倒行逆施”。楚国人伍子胥为报杀父弑兄之仇,勾结吴国政下楚都城郢,拆了楚国宗庙,挖了平王的坟墓,抄起铜鞭,怒打三百鞭,连楚平王骨头也被打断了,脑袋也砍下了。伍子胥鞭尸行为被他先前的好友申包胥知道,特地派人送了一封信,批评他不放过死人太过分,太残忍。伍子胥回答:“吾日暮途远,吾故倒行而逆施之。”

中共当前对意识形态的管理和对维权活动的打压应了这两个成语,或可称正在奉行“伍子胥主义”?中宣部正是推行伍子胥主义的马前卒。

《冰点》主编李大同反驳左派学者的攻击

自由亚洲电台特约记者柯华采访报导:星期天,在北京举行的一个讲座上,3位左派学者轮流声讨《冰点》主编李大同,和据称是导致《冰点》被停刊的文章作者袁伟时教授。对此,李大同通过自由亚洲电台作了反批评。

香港《明报》星期一报导,被中宣部勒令停刊的《中国青年报》下属的《冰点》周刊复刊在即。星期天,北京举行“论中国知识界奴化影射史学的形成背景和危害”讲座,三位学者轮流发言,公开批评说:《冰点》原主编李大同等“自由派”所支持的“自由、民主”,代表的是某种利益集团的自由,与普通人自由无关;又批驳据称是直接导致《冰点》停刊的中山大学教授袁伟时的文章,宣扬“奴化影射史学”。

讲座发言人,中国共青团中央下属的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研究员王小东,星期一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他主要是批评袁伟时先生以及中国80年代以后新的一轮影射史学的问题 ---

王小东:“我认为这是一种“奴化影射史学”,它(袁伟时的文章)通篇都是。比如说对义和团,其实中学历史教科书上对义和团是有责备的,根本不像袁伟时先生说的那样,说了他(义和团)愚昧、盲目排外。

但是袁伟时先生只谴责义和团的所谓的暴力行为,而且扣上‘反文明、反人类’的帽子,闭口不谈当时的外国人在中国的横行霸道,这个当然是一种“奴化影射史学”,这个只是其中的一个例子而已。

他跟我们历史的经验、包括世界历史的经验完全不符。袁伟时先生的文章在史料上站不住脚,在逻辑上也站不住脚。他犯的错误和文革那时候是一样的。”

对于《冰点》被停刊,王小东说,不但自由派没有了发言的权利,连批驳自由派的文章都一起被禁止了。他认为李大同他们只是被调职,并不存在解雇一说,换了主编并不一定是坏事,这些要等到《冰点》复刊以后才能评论。

据《明报》报导,另一位在讲座上发言的中国政法大学教授杨帆则暗示,义和团所代表的民族主义属于“国家信仰”,不容挑战。当这种信仰被挑战时,政府利用行政手段关闭《冰点》的行为不能排斥,但需要按照法律进行。

中国社科院下属的《国际社会科学》杂志副主编黄纪苏,指责李大同等“自由派”知识分子所提倡的自由、民主是有尺寸的,就像裤子的腰围一样,大小以他们自己能穿进去为限。小一点就指没自由,大一点又指别人是暴民。

记者打电话给黄纪苏核实,他说:“对,这个基本上是我的意思,但是‘暴民’这个词不是很准确,因为用李大同他们自己的说法他们是用‘暴民政治’,他们说,要是全部放开了就是暴民政治了。来源就是这一块。坦率地说,我对李大同并没太大兴趣,我主要是对近一段时间的更大的问题感兴趣。”

至于到底什么是更大的问题?黄纪苏说,他无法在电话里把它讲清楚。

对于黄纪苏用的“暴民”一词,《冰点》主编李大同星期一对记者说:“他根本就在胡扯,我不知道他从哪儿看见我的话,这样断章取义的发表评论不够严肃。”

而对于王小东批评袁伟时教授宣扬“奴化影射史学”的观点,李大同说:“这是一种非常恶劣的学风,上来就扣帽子,我看正好是袁伟时先生所批评的这个‘狼奶’教育的结果。摆事实讲道理,是吧?不要扣帽子。”

中宣部在作出让《冰点》复刊的决定时,曾要求在复刊的首期刊登批判袁伟时的文章。在被问及此次3位学者公开出来发言,是否是为《冰点》复刊造势时,李大同说,他们可以发表言论批判袁伟时,但也应该允许别人发表支持袁伟时的言论。记者星期一也试图联系袁伟时教授,但他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Saturday, March 11, 2006

刘晓波:八九运动中的李大同和卢跃刚

作者鸣谢:本文感谢陈小雅女士,她的《八九民运史》的第四章第三节《新闻界接过接力棒》提供了宝贵的资料;也感谢李大同和卢跃刚通过电子邮件回答了我的询问。



在轰动海内外的《冰点》事件中,已经被撤职的主编李大同和副主编卢跃刚,之所以敢于站在“报人逻辑”反抗“兵痞逻辑”的前台,绝非逞一时一事之勇,而是他们长期追求新闻自由的必然。

也就是说,在《冰点》事件中,现在的中宣部和团中央的小官僚们所碰上的对手,不是初出茅庐的小记者,也不是见风使舵的投机分子,而是具有丰富的新闻经验和反抗技巧的大记者,也是多年来一直坚守职业道德的良知者。即便在独裁政权的媒体管制之下,他们也不想做听话的喉舌,而是尽其所能地拓展言论空间,在体制内一寸一寸争取新闻人的独立性。

在我看来,李大同和卢跃刚不仅具有新闻良知、争取自由的勇气和打擦边球的智慧,而且具有点滴改革的耐心和长期坚持的韧性。因为,早在十六年前的八九运动中,两人已经是中国新闻界争取自由的先锋。

1989年四月下旬,发生了上海《世界经济导报》事件。此乃八九运动前期的重大事件,甚至可以说,《导报》事件促成了1949年后中国新闻界的第一次群体觉醒,新闻界也由此开始介入八九运动。

在八十年代,《导报》是中国媒体中最大胆感言的报纸,引领着中国新闻改革的潮流。胡耀邦去世,《导报》驻京办事处主任张伟国和《新观察》主编戈杨一起组织了悼念胡耀邦的座谈会,与会者都是党内外的开明人士,如李昌、李锐、胡绩伟、秦川、王若水、严家祺、苏绍智、戴晴和陈子明等。会后,《导报》准备用大篇幅发表座谈会纪要,时任上海市委书记的江泽民要求删除严家祺和戴晴的发言,但总编欽本立坚持发表。于是,4月24日,《导报》被封杀;26日,江泽民在一万四千人的干部大会上宣布:鉴于《导报》总编、党组成员钦本立同志严重违反纪律,决定停止他的领导职务,并向该报派驻整顿领导小组。

《导报》事件一经曝光,顿时引起海内外的巨大反响,也成为八九运动升级的导火索之一。更重要的是,它引发出1949年后中国新闻界最大规模的自发抗议。全国各地的新闻同行纷纷公开声援《导报》,仅来自北京新闻界的声援签名信就包括:《人民日报》102人、《中国青年报》88人、《中国日报》74人、《光明日报》53人、《工人日报》45人、《中国妇女报》26人、《文艺报》18人、国际电台18人,《中国机电报》全体同仁,以及《科技日报》、《文摘报》、《解放军报》、《农民日报》部份记者、编辑。

在《导报》被封杀的4月24日,时任《中国青年报》学校教育部兼科教部主任的李大同,在报社内率先发起了要求新闻改革的呼吁。他领衔起草了一份给报社领导的公开信,几乎所有编辑记者都参加了签名。公开信要求落实中共十三大有关“重大情况让人民知道”的精神,全面、客观、公正地报道学潮情况。

4月29日,袁木与首都部分大学生进行对话,表示当局准备在各个层次上与社会各界进行广泛对话的愿望,他说:“对话方式可以是多种多样,层次可高可低”。李大同看完这次对话录像后,虽然他觉得那场对话的水平很低,但他受到启发,产生了就当前新闻界共同关心的若干问题与中央有关领导进行一次对话的念头,并开始在中青报内部酝酿。

5月4日,北京大学生举行“五四”大游行,到达天安门广场后,正在静坐的北京新闻界的200多记者加入游行队伍,这是1949年后中国新闻界第一次走上街头。新闻人高举“不要逼我造谣!”的标语,高呼口号“还我导报!”“还我本立!”“新闻公开!”“开放报禁!”“新闻要讲真话!”“人民要听真话!”“记者想说真话!”“新闻要客观公正!”“重大情况让人民知道!”“加强新闻监督,推进政治改革!”“不要逼记者造谣!”。中共纸媒体的第一喉舌《人民日报》的新闻人,也高举标语:“四。二六社论不是我们写的!”

5月9日,中青报报人在报社内部酝酿与中央领导进行对话的诉求,发展为数十家新闻单位的联合行动。北京新闻人为推动新闻改革而前往中华全国新闻工作者协会,递交了有1013名记者签名的公开信。签名者来自新华社、《人民日报》、《经济日报》、《中国青年报》、《北京日报》、《北京晚报》等三十多家北京新闻单位。他们抗议上海市委封杀《报报》和撤销钦本立的职务,抗议当局对学运的新闻封锁和压制;他们要求新闻自由,要求与中央主管宣传工作的领导人对话,并组成四十人组成的对话团。

在全国记协二楼大厅,记协书记处书记杨翊和唐非接受了公开信。杨翊还感谢记者们对记协的信任,表示将负责转交,一有结果,马上转告记者们。他还强调,记协有责任维护记者权益,为新闻改革出力,尽量满足大家的要求。

李大同正是这次活动的主要组织者和信件起草人,他也是北京新闻界对话团的核心成员及对外发言人。他带头前往全国记协,在记协二楼大厅当众宣读了信件的也是他;他还向在场的上百名中外记者介绍说:近一段时间来中国发生了许多海内外关注的重大事件,首都新闻界对于这些重大事件无法做到全面、客观、公正地报导,他们意识到这与现在的新闻体制有直接关系,希望就这些问题进行一次心平气和的对话,以期新闻体制改革推向一个新的高度。

在李大同等新闻人向记协领导递交公开信时,来自北大、北师大学等高校的近千名学生也聚集在记协门前,声援请愿的记者。学生们高举的横幅上写有“新闻自由,解除报禁”、“声援新闻界之良心”、“向新闻工作者致敬”等口号。

以赵紫阳为代表的党内开明派对新闻界的对话要求作出了正面的回应,赵紫阳对胡启立、芮杏文等人说:“放开了一点,游行作了报道,新闻公开程度增加一点,风险不大”,“面对国内人心所向,面对国际进步潮流,我们只能因势利导。”接着,胡启立、芮杏文、王忍之分头前往《中国青年报》、《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新华社等几大新闻单位,与报人们进行对话。

5月11日,时任政治局常委的胡启立前往《中国青年报》社参加“座谈会”。新闻部主任郭家宽和李大同是发言的主角。李大同分析了现代社会对新闻业的要求与党对新闻工作的传统观念的歧途,谈到新闻记者的职业道德和职业良心在此次学运中受到强烈刺激,所以必须从系统全面清理中共新闻管理思想入手来进行新闻改革。他还从党政分离角度提出处理《世界经济导报》问题的妥协方案:1,暂时保留上海市委撤销钦本立党组书记的决定,但恢复欽本立作为总编的行政职务;2,撤出整顿小组,改由宣传部门、新闻界和公众代表组成的评议会,对439期《导报》的社会效果进行民主评议,最后再由上海市新闻出版局根据评议结果对钦的行政职务做出处理。

胡启立在谈到新闻改革时表示:新闻改革,是政治体制改革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已经到了非改不可的时候了……通过这次事件,对我们的新闻理论和实践进行深刻的反思和总结,把我们历来新闻工作的指导思想,领导方法,我们的模式清理一下,是很有必要的。只有改革传统的新闻管理体制,包括思想观念,领导方法,宣传方式,才能够实现十三大提出的“重大情况让人民知道,重大问题经人民讨论”,也才能发挥舆论监督的作用。

胡启立谈到对学运的报道问题表示:这次事件的报道……开始控制得紧一些,后来放开了一些。游行不是也报了吗?也没有什么呀!看来,增加透明度,公开化,有好处;相反,如果透明度低,公开性不够,毛病甚多。

胡启立还专门谈到“新闻自由”问题,他强调必须进行新闻立法,一是保障宪法规定的新闻自由权利,二是防止滥用权力和滥用新闻自由。他当场承诺:中央将立即开始起草关于新闻体制改革的决定的工作。他还指着李大同说,你们这些同志都要参加。

再看卢跃刚在八九期间的作为。

整个八九运动中,《中国青年报》是坚持采发来自广场的报道的党报之一,卢跃刚正是采写现场报道的主要记者之一,甚至在大屠杀即将开始的6月2日,他仍然蹲在广场采写新闻。

八九运动前期,卢跃刚之所以没有参加北京新闻界的一系列的游行,也没有参加李大同等人与胡启立的对话会,是因为他当时不在北京。1989年4月20日-5月10日,他率领一个采访小组去了黑龙江,任务是采写一组中苏边贸的专题报道。这组报道是为迎接戈尔巴乔夫访问中国的“破冰之旅”,从戈尔巴乔夫踏上中国国土第一天开始发表。原计划7篇,但由于八九运动,只发了3篇。

卢跃刚一回到北京,立刻前往天安门广场。“5.13大绝食”期间,中国新闻界于1989年5月16日和17日举行大游行,卢跃刚自然参与其中。游行结束后,该报记者部主任郭家宽非正式地任命卢跃刚为广场报道组组长,率领了一个采访小组蹲在绝食现场采访。

在此期间,卢跃刚一个人就发了3篇来自广场的报道。5月18日特写《每天都在期待》,5月19日特写《为了生命线(原标题为“5.18广场悲雨”)》。宣布军事戒严后,中宣部已经不允许独立报道广场的情况,其他新闻媒体自然也不再有“独家报道”。但有感于“民主女神像”的树立,卢跃刚采写了独家消息《北京戒严第十天》,并于5月31日见报,详细报道了“民主女神”的情况。这是整个八九期间最后一篇独家报道,无论是对于卢跃刚本人还是对于中青报,在当时都要冒很大风险。果然,李鹏大骂这篇报道,六四后的清查期间,成为《中国青年报》被清查的三个主要问题之一。

1989年6月2日,我和侯德健、周舵、高薪在纪念碑上开始72小时绝食。卢跃刚还蹲在广场,他认为我们的《六·二绝食宣言》是一篇有理性的好文章,便在当天把它带回报社,几乎已经说服了报社的各位总编辑全文发表,如同发表关于“民主女神”的《北京戒严第十天》一样。但由于形势已经相当严峻,不得独立报道广场情况已经变成“军令”,所以《六·二绝食宣言》最终没有见报。

作为一名有责任感有理想的优秀记者,卢跃刚直到今天仍然以他发自广场的三篇报道为自豪,特别是每篇报道的发表,背后都有惊心动魄的“争取”故事。正如卢跃刚在总结自己二十年的中国式新闻从业经验时所言:“没有一篇好稿子不是争来的,80年代如此,90年代如此,21世纪的冰点也是如此。”

八九期间,中青报报人第一次体验到做记者的兴奋和责任,并努力践行新闻自由,如果说,李大同是北京新闻界推动新闻改革的核心人物之一,那么卢跃刚就是北京新闻界采写学运报道的主要记者之一。

由此可见,《冰点》事件中李、卢二人的抗争绝非突发,而是十六年前的追求在今天的延续。正因为如此,六四后的卢跃刚才能写出《大国寡民》等优秀的新闻类作品,李大同在“赋闲”五年后再次出山,才能办出著名的《冰点》,他们也才敢于向蛮横的小官僚们公开挑战。

2006年3月6日于北京家中

 
 












首发《民主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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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nesday, February 22, 2006

卢跃刚:关于团中央对《致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常务书记赵勇的公开信》的政治结论致周强、赵勇抗辩信

【卢跃刚按:二00四年七月五日,我在中国青年报内部网络公布了《致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常务书记赵勇的公开信》,旋即在互联网上扩散、传播,海外各类媒体报道,影响之大,超出了我的想象。一个星期后,团中央即对《公开信》作出政治结论,政治结论之严厉,也超出了我的想象。政治结论有三条:第一、《公开信》从内容到形式都犯了严重的政治错误,违反了四项基本原则和新闻宣传纪律,内容涉及一九八九年《人民日报》“四·二六社论”和“六·四”等敏感话题,已经为境外敌对势力所利用,造成了恶劣影响,是典型的自由化;第二、这封信涉及许多人和事,事实上伤害了很多人,很不道德,也严重损害了中国青年报的利益;第三、这封信进行了人身攻击,对赵勇“五·二四讲话”的观点断章取义,也有谩骂和污辱。我当场回应了四点意见:第一、不能接受团中央的结论;第二、继续恪守我“不赞成扩散、不接受境外媒体采访”的“两不”承诺;第三、准备承担责任和所有意想不到的后果;第四、对团中央和赵勇阁下缺乏起码的反省意识或能力表示遗憾,如果团中央采取过分措施,我的承诺约束自动解除。我特别强调:“我的承诺有前提,如果没有了前提,我的承诺立即失效。”为了有案可查,我写了近一万七千字的“抗辩信”。这封“抗辩信”就是一段时间外界盛传的我的“第二封万言书”。经过慎重考虑,除当事人团中央书记处第一书记周强和常务书记赵勇,“抗辩信”发给了徐祝庆(中国青年报前任社长兼总编辑)、李学谦(时任中国青年报社长兼总编辑)、周志春(时任中国青年报副总编辑)、樊永生(时任中国青年报副总编辑)、陈小川(中国青年报副总编辑)。另外,为了防止意外,我还把“抗辩信”发给几个非常可靠的人,同时发了“特别授权书”,满足我所设定的条件,即可灵活处置《抗辩信》。对于这封《抗辩信》,至今为止,我严格履行了承诺。我的动机很简单:一、必须结束有来无回、自上而下、主子和奴才关系的“跪安文化”;二、坚持体制内说理、论辩、抗争,所谓“有理、有利、有节”。今天,发生了冰点周刊被勒令“停刊整顿”严重事件,而且,团中央用政治陷害的卑劣手法,对我进行打击报复,假中国青年报党组之手,免除了我的冰点周刊副主编职务。因此,我承诺的前提已经不存在了,我承诺的义务也就自然解除。至此,我决定发表我的“抗辩信”,以明心志,同时向公众展示“冰点事件”的某些背景。此次发表,我对文字作了必要而非常微观的订正。2006/2/21】


关于团中央对《致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常务书记赵勇的公开信》的政治结论致周强、赵勇的抗辩信


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书记处第一书记周强阁下及常务书记赵勇阁下:

首先声明,此信的发放范围是:周强、赵勇、徐祝庆、李学谦、周志春、樊永生、陈小川。本来这封信只给周强、赵勇阁下二位,考虑到老徐、学谦、志春、老樊、小川等人了解我信中涉及的主要内容,也是中国青年报发展和近几年情况,以及《致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常务书记赵勇的公开信》(以下称《公开信》)事态演变的见证人,所以增加了发放的范围。阁下二位有落井下石、构陷下属的记录,如果在没有见证的情况下发出此信,我有深深的忧虑。而且我本人与阁下二位没有个人恩怨,所涉及的话题都是当今中国社会的公共话题,需要历史见证。此信请学谦代表报社党组转交给阁下二位。

七月十五日下午,社长兼总编辑李学谦、副总编辑周志春向我正式传达了团中央对《公开信》的几点意见。他们告诉我,在场的人除了他们外,有你们阁下二位和团中央宣传部长刘可为阁下。团中央的意见传达由赵勇阁下主持,刘可为阁下宣读了团中央的意见,意见有四条:第一、《公开信》从内容到形式都犯了严重的政治错误,违反了四项基本原则和新闻宣传纪律,内容涉及一九八九年《人民日报》“四·二六社论”和“六·四”等敏感话题,已经为境外敌对势力所利用,造成了恶劣影响,是典型的自由化;第二、这封信涉及许多人和事,事实上伤害了很多人,很不道德,也严重损害了中国青年报的利益;第三、这封信进行了人身攻击,对赵勇“五·二四讲话”的观点断章取义,也有谩骂和污辱;第四、对这封信造成的恶劣影响和后果,卢跃刚要承担责任。我注意倒,给我传达团中央四点结论意见时,没有明确说是团中央书记处的结论意见。那么,我要问,这四点结论意见是团中央书记处的集体意见,还是作为《公开信》当事人周强、赵勇阁下二位私下里捏咕的个人意见?我之所以特别指出这一点,是要提示,周强、赵勇阁下二位是否履行了必要的规避程序,既使是走过场和面子上的程序,以隐去当事人挟权力打击报复的嫌疑。这不仅涉及法理意义的程序,也涉及阁下二位的政治品德和个人操守。当然,我知道,你们处在一个制度性的悖论里,履行书记处会议的程序,也是作为第一书记和常务书记的你们阁下二位主持。这个悖论可以称作“民主集中制悖论”:一个程序及规则设计与实际上一两个人说了算相冲突的制度。这种“民主集中制”制度设计和运行,与《宪法》与公民权利、《党章》与普通党员权利等情形一样,使执政党及其精英陷入了一个“说一套做一套”、自己制定规则又自己破坏自己制定的规则、自己搞了许多说法又自己扇自己嘴巴、前面说一个样又在后面制造出风马牛不相及另外一个样、出了问题死不认错的制度性的“道德困境”或总体的“制度悖论”里。这种制度性的“道德困境”或总体的“制度悖论”无处不在,从上到下,由宏观到微观,形成了环环相扣的反道德的制度链条和机制,使得执政党及其精英、官僚在进行道德倡导、论说和指控时,缺乏必要的道德基础,在心灵上戕害别人,同时也戕害自己。我之所以稍稍展开这个话题,是想说明,这是我给阁下二位这封信全部认识的立论基础,借此提醒阁下二位在论述和理解道德问题时的真实处境。所以,阁下二位对《公开信》的四点结论意见,我既可以理解为团中央对《公开信》的政治结论,也可以理解为阁下二位对《公开信》的政治结论。

七月十六日下午,在团中央和赵勇阁下的直接压力下,报社党组被迫对赵勇阁下“五·二四讲话”和《公开信》做出正式表态,对前者自然是“赞成”——哪敢不赞成,中共党内政治文化,自延安整风运动后,历次政治运动和大的社会危机,上级对下级,从来都是鼓励撒谎,鼓励口是心非,并形成了一个荒诞的运行逻辑:即使骨子里不赞成,表面上也必须“保持一致”。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表示屈服,表示“保持一致”,是否口是心非并不重要。我把它称作“保持一致定律”。对后者,在与团中央结论总体保持一致的前提下,略有和缓,但是仍然有“从内容到形式都是错误的”,未经当事人同意点名,“违反了新闻职业道德”等严重指责。

《公开信》让赵勇阁下成为世界级的新闻人物,也让团中央处于公众的关注之下,即使如此,赵勇阁下也没有起码的反省和检讨,却像个连长(股级都够不上),汗流浃背地指挥士兵堵“管涌”。我断定赵勇阁下不是响鼓,所以用了重锤。没想到,重锤下去,赵勇阁下却没有正常的声响。太遗憾了。

团中央对《公开信》的政治结论相当蛮横,没有正面回应我提出的问题,却是上纲上线,大帽子漫天飞,对信的内容和我本人提出了严重的指控,我当场向学谦回应了四点意见,请学谦转达阁下二位:第一、不能接受团中央的结论;第二、继续恪守我“不赞成扩散、不接受境外媒体采访”的“两不”承诺;第三、准备承担责任和所有意想不到的后果;第四、对团中央和赵勇阁下缺乏起码的反省意识或能力表示遗憾,如果团中央采取过分措施,我的承诺约束自动解除。我特别强调:“我的承诺有前提,如果没有了前提,我的承诺立即失效。”学谦表示,他“会在适当的时机,适当的地点,选择适当的方式转达”。有一天学谦告诉我,他向赵勇转达了我的意见,但是我不知道他是否完整转达了我的意见。我问学谦:“为什么没有向周强转达我的意见?”他没有明确回答。为此,我有一个担忧,担忧学谦“三个适当”忌讳上下级关系,不能完整准确地向阁下二位转达我的意见,而阁下二位在组织系统内话语权处于绝对优势,一会儿向上级写报告,一会儿开通气会,打招呼,定调子,只强调我的承诺,不知道或不理会我的其他态度,混淆视听,给外界留下一个残缺的历史印象。因此,给阁下二位写一封信,完整、准确地表达我的意见,非常必要。

我想告诉阁下二位,一封《公开信》换来团中央三大“罪状”,不胜荣幸之至。我猜想,阁下二位把调子定得那么高的真实意图是:上可交差,下可恐吓;既踩着卢某人一条大尾巴,还给自己屁股后面留了一条进退裕如的康庄大道,为秋后算账埋下了伏笔。

“典型的自由化”,“很不道德”,“断章取义”,对我个人来说,虽然第一条指控比后两条严重致命得多,但是,我更在乎后两条指控。先说第二条。我要问阁下二位,“很不道德”指的是什么?指的是《公开信》“涉及许多人和事”,还是“事实上伤害了很多人”?看来都有。不该“涉及许多人和事”,“涉及许多人和事”便是不道德。是这个意思吗?这里还潜含着一个“程序不道德”的指控,认为我点这么多人的名,未经本人同意,所以不道德。后来本报党组给团中央的报告进一步明确了“程序不道德”的指控,即“违反了新闻职业道德”。用法律语言来说:我正受到“程序”和“实体”两个方面不道德的指控。报社党组的指责依据的是“职业道德”,你们指控我“很不道德”的依据是什么?我统计了一下,《公开信》包括孟子、华盛顿、曾国藩、毛泽东、邓小平、尼克松、瓦杰帕伊、刘宾雁、董桥等在内,点名和没点名的人物有四十余人,粗粗归类,涉及的人无非是四类,一类是批评,比如赵勇阁下,某大报的总编辑等;一类是赞赏,比如华盛顿、曾国藩、胡耀邦、胡启立、樊永生、周志春、徐祝庆、王石、李至伦、李源潮等;第三类略有褒贬;第四类则是中性,点名纯粹是论据或叙述的需要。这些人当中,有的已经作古,无从“经本人同意”,比如孟子、华盛顿、曾国藩、胡耀邦等;有的官位太高,无门传达文义并“经本人同意”,比如胡启立、李源潮、李至伦等;有的远隔千山万水,无缘“经本人同意”,比如中国青年报前辈刘宾雁、印度前总理瓦杰帕伊等;有的是本报在职或不在职的领导和同事,比如王石、徐祝庆、周志春、樊永生、梁平、李大同、贺延光等,还要分两种情况,一种是领导,不便事先通告,“经本人同意”;一种是我有充分的把握,我们对历史、对局势、对办报、对赵勇的讲话等重大原则问题有着共同的判断和感受,不必“经本人同意”。

徐祝庆是个例外,事后我登门当面致歉。我本人对徐老充满了敬意,有《七律·送徐祝庆离任》为证:“书生办报可自慰,跪着造反是楚才。落井下石小议论,沐猴而冠大悲哀。歌罢楼台人已去,曲尽家国色更衰。二十六年明月夜,从此一别长徘徊。”此诗在为徐祝庆送别宴上诵读。“落井下石”用暗典,两层含义,一层是回忆中国青年报1994年北京洋桥记者全会。一天傍晚,徐祝庆跟我长谈韩愈《柳子厚墓志铭》,给我背诵柳宗元不计个人得失,援手遭难的刘禹锡,令韩愈感叹:“呜呼!士穷乃见节义。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酒食游戏相征逐,诩诩强笑语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负,真若可信;一旦临小利害,仅如毛发比,反眼若不相识;落陷阱,不一引手救,反挤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此宜禽兽夷狄所不忍为,而其人自视以为得计,闻子厚之风,亦可以少愧矣。……”夜已黑尽,明月高悬,只见老徐的瘦削剪影唏嘘感叹。他有所指地告诉我,面对“六·四”这等大是大非问题,中国青年报也有“落井下石”的小人。我对老徐的真正尊敬,是从那一刻开始的。之前甚至之后,我和老徐没有个人交往。第二层含义是,团中央和报社主要领导处理“陈杰人事件”也是“落井下石”。“沐猴而冠”什么意思?赵勇阁下“五·二四讲话”后,本报有人(我亦同意)形容赵勇阁下在台上演讲时,张牙舞爪、缺乏分寸、自以为是、不可一世、孤陋寡闻、屁话连篇的情态。由于对徐祝庆的敬重,也是对具有历史价值的事件敏感,如同赵勇阁下讲话,陈杰人事件,七十多人上书团中央的要求遭到周强阁下拒绝,“徐祝庆道歉”必须记录在案。我们私下议论,“徐祝庆道歉”为老徐几十年新闻职业生涯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与赵勇阁下的讲话和做派相对照,还有一个人值得记录,(对不起,我又要点名了)他就是前中宣部部长朱厚泽。一九八六年四月,中国青年报在北京圆明园召开记者全会,请来了当时的中宣部部长朱厚泽。本来是晚饭后作报告,朱厚泽来早了,记者们正在吃晚饭,杯盘狼迹,弄的大家挺尴尬。朱厚泽并不在意,说:“你们吃饭,你们吃饭,我去散散步。”朱厚泽作报告的地方,也是随随便便一个会议室,不讲究。那天,朱厚泽说“自由、平等、博爱不是资产阶级的专利”,意识形态管理政策“要宽松、宽容、宽厚”,震撼和激励了青年报人,给青年报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朱厚泽,“朱三宽”,一个“三宽政策”,为什么会让青年报人铭刻于心,很简单,朱厚泽及其意识形态政策主张,有民主之风、常识之理,一扫以往中宣部党棍、官僚的面目,带来了一股清新的空气。可惜呀,“三宽政策”天下美名传扬,却在中共党内几成绝唱!

实际上,我明白你们的指责是指我在《公开信》中点到一些特定的人,这些人是仍在党政高级岗位上。我在《公开信》里叙述了一点他们很少为人所知的事,这些事证明了他们在关键时刻没有丧失做人的基本准则,没有丧失良知,甚至准备为维护良知而承担政治风险。他们完全可以不这样做,完全可以趋炎附势、指鹿为马,为自己谋个更好的“政治前程”。但他们都选择了前者。让人们知道这些有良知的高级领导干部的一点作为,为什么在你们的逻辑里就是一种“伤害”呢?就是“很不道德”呢?很明显,因为按你们的,也就是现行官场的潜规则,这会损害他们的前程。一个官员道德与良知的良好记录,为什么会影响他们的前程呢?这只能证明,现行这套干部体制是反良知和反道德的。任何官员如果表现出他还有一点生活的常识与良知,他就没有“前程”了。在这一点上,我与你们确实“道不同,不相与谋”。

我很清楚《公开信》意味着什么,也很清楚在一篇文章中点那么多人名违反常规,我之所以要那么做,就是我意识到我正在做一件超常规的事,我必须对我所说的人和事负责,对历史负责。我知道阁下二位担心“点名”伤害何人。这些人无非是在职党政官员。如果叫板,我可以这么说:“党政官员的俸禄来自纳税人,纳税人有权利知道他们的各种表现。”再者,他们如果连澄清自己的历史角色,承受历史记录和评价的能力都没有,说明他们缺乏起码的公共意识、公共责任,那我还能说什么呢?进行历史描述或评价,要征得当事人的同意,岂不荒唐?有这样的历史研究吗?司马迁的《史记》都可以直呼其名地批评当朝丞相田鼢(“鼠”字旁换“虫”字旁),我就不能直呼其名地表扬几位党政官员?当然,我在当面抗辩时,没有援引这些逻辑。我充分照顾了人情世故和官场规则。我的底线是善意是法律。我对学谦说:“周强是学法律出身的人,他应该明白,所谓伤害是一种后果,请团中央具体指出伤害了何人,或者说有何人指控我伤害了他。指控必须具体。请你转告团中央,如果我的《公开信》伤害了哪些当事人,我愿意表示道歉。因为是公开信,如果当事人认为所说事实不准,因此损害了他的名誉,已经涉及法律,可以援引《民事诉讼法》对我提起诉讼。”直至今天,我仍然坚持,如果我的《公开信》伤害了我所褒扬和敬重的当事人,请接受我诚挚的歉意。被批评的人就免了。

稍有历史常识,稍有历史感,便会有一种强烈的意识:我们无处不在历史之中,我们的一言一行都将进入历史。为此,面对历史,我们的内心充满了敬畏和恐惧。“放之须臾则与草木同腐朽矣,争之须臾则与日月同光辉矣。”人人如此,概莫能免。历史感是政治家与政客的分水岭,也是好编辑好记者的标志。时刻警惕自己的历史角色,须臾不敢忘记记录历史,真实地记录历史,当然是一名职业记者的天职。恪守这一天职,是一名负责任的记者最高的道德,否则,定遭天谴。一位当代史专家说:“历史有一种强烈呈现自己的力量。”说这话,很叫劲,很倔强,很自信。我们时刻感受着这种力量的存在和冲动。观察和描述这种力量,很难“高大全”,卑微、屈辱、孤独,一篇《报任安书》,可谓极致。这种力量,是一种寻常人家是非好恶的常识力量,存活在人们的心灵深处,经过史家(或记者,甚至每一个普通人)的记录、推衍、扶持,滴水穿石般地呈现着,便是“究天地之际,通古今之变”。这种力量像空气一样无所不在,抵抗着忘却、胆怯,考量着人性、良知。如此,我怎么会在乎阁下二位“很不道德”的指控呢?记者真实地(包括用“公开信”这种形式)记录历史,便是最高的道德。你们从内容到形式指控《公开信》时,忘记了我的“记者”、“作家”的社会角色。你们在放大官僚逻辑。你们不知道“知识分工”这一现代社会原理,以及违反这个原理形成了以绝对权力为特征的暴政,以及暴政对人类社会、人类文明、人类情感的伤害。你们在这种绝对权力的迷惑、毒害和支持下,企图让那种无聊之至的小官僚逻辑“放之四海而皆准”。

关于“程序道德”问题,你们恰恰有软肋,而且是大软肋。还是举“陈杰人事件”的处理为例。《公开信》因为主题的原因,没有展开说。去年五月二十一日《青年参考》发表武汉大学生卖淫的调查报道,仅隔两天,五月二十三日,五月二十四日,中国青年报社即违反常规,不是在《青年参考》,而是在中青在线和《中国青年报》主报刊登“致歉信”,大包大揽,提高责任层次,按照湖北的基调,表达了积极、迅速平息事态的态度,并为中国青年报高层洗牌埋下了伏笔。五月二十八日,学谦在内部网发表文章《摆脱危机,走出阴影,走向光明》,把“陈杰人事件”危机升级归咎于陈杰人的“抗辩信”及其流传。根据我的调查,此说大谬。学谦五月二十三日下午找陈杰人谈话,要求陈杰人写出武汉大学生卖淫稿件采写经过前,已经向武汉方面道歉,已经在中青在线发表了《道歉信》,道歉信直截了当地点了陈杰人的名,宣布陈杰人的“报道失实”。这种做法的性质相当恶劣。最常识的问题是:你们仅仅依据武汉方面的情绪,没有对稿件内容进行调查,就说“报道失实”,谁服气?在没有履行调查程序之前宣布“失实”,比“有罪推定”还恶劣,直接就是“有罪判定”。处理过程中,还有一个程序被省略了,就是被处分人的申辩程序。陈杰人武汉大学生卖淫的采访和写作,职务程序没有问题,这种做法,省略了必经的调查程序,给人一种印象:团中央和报社在关键时候落井下石,出卖记者。陈杰人告诉我,学谦找他谈话,他提出必须履行调查程序,学谦明确说,赵勇指示:先处分了再说。我认为,先道歉了再说,先处分了再说,这种简单粗暴的危机处理逻辑才是矛盾激化和危机升级的真正原因,也是陈杰人激烈反弹的原因。退一万步说,陈杰人千错万错,申辩是陈杰人应该受到尊重的权利。任何人遇到这种不公正的处分,都会申辩、抗争。另外,重重处分陈杰人的理由之一,“擅自向外传播申辩信”的事情也不存在。

“陈杰人事件”的处理,让青年报人痛心不已,愤怒不已。樊永生“辞职”,梁平“免职”,陈杰人“辞退”,不仅没有如学谦所愿“走出阴影”,反而在报社内部制造了浓郁的不满和恐怖气氛,直至七十多人上书、匿名信、公开信。在这种不讲理和高压的情况下,别说是陈杰人,任何一个履行职务行为的记者都会激烈反弹,何况陈杰人并没有激烈反弹,没有采取过激行为。根据稿件产生的流程,记者在采写稿件阶段是主体行为,一旦把稿件交给了编辑,便成为客体,使命就结束了,原则上,稿件的删节权和发表权都在编辑手里。除了恶意隐瞒或者编造事实,陈杰人的责任是相当有限的。我在中国青年报供职十八年,在总编室、经济部、新闻中心都干过,编辑记者来稿,陈杰人这种可能惹大麻烦的例子比比皆是,不过被堵住没见报罢了。本来可以借陈杰人的报道失误,可以在报社内部展开深入的讨论,总结经验,提高业务水平,但是随着事态的人为地政治化发展,这些业务总结已经不可能了,甚至有些滑稽可笑了。面对受到不公正待遇的记者、编辑、副总编辑,我们还能说什么呢?业务上的所有问题变成了等而下之的问题。我认为,“陈杰人事件”对中国青年报人的伤害,与枪毙“saRs报道计划”相叠加,某种程度比六·四还严重。当我们听说陈杰人被处分后,即不准进入报社大门,以至陈杰人不能到办公室清理自己的物品;当我们知道,有人通知陈杰人住处派出所,二十四小时监控陈杰人,如果陈杰人乱说乱动,随时可以抓人。我们的内心充满了恐惧和悲哀。动用专政机关对自己的记者下手,真是骇人听闻!太过分了!远远超出了底线!远远超出了可容忍的程度!

“五月二十七日,团中央书记处决定接受樊永生同志的请求,同意他辞去中国青年报社常务副总编辑、党组副书记的职务,保留党组成员、编委会成员的职务;责成中国青年报社党组免去梁平青年参考报主编职务,二十六日对采访中心记者陈杰人作了辞退处理。”团中央和报社为什么要这么干?学谦在文章中解释说:“我曾做过多年的高校学生工作,经历了八十年代所有的学潮,深知学生情绪一旦被激起,将出现难以控制的局面,产生难以预料的后果。如果出现这种局面和后果,给报社和共青团造成的损失必然更为惨重。”

别拿“学潮”吓人。我们也经历过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学潮。我们可以断定,八十年代出生的一代大学生,不会为“六·四”这样的政治问题发动学潮,因为,据我所知,一、相当多数的大学生、研究生已经不知道“六·四”为何物了!二、他们更在乎现实利益。这要感谢我们的教育和意识形态管制。第三、你们会相信武汉的大学生会为一个报道的不太准确的卖淫丑闻闹学潮?而且,我们认为,所谓“学潮”苗头,不过是必须对学校的现状负责任的官员们煽动起来的虚张声势的“网上学潮”,利用“六·四”前所谓“学潮”的可能来施加压力,来掩盖丑闻,逃避自己的责任。

加大力度、违反常规、无视程序地处理“陈杰人事件”,除了“可能导致学潮”这个耸人听闻的原因外,或许还有一个不能说的原因,就是周强阁下是湖北人,总要让周强阁下在乡党面前有点面子。小小的部下——中国青年报都摆不平,何颜见江东父老?当然,这种原因比起觊觎改组中国青年报高层的“阴谋”和党同伐异来说,真个是小巫见大巫。所以,按照“党同伐异”、“落井下石”的标准来衡量《公开信》点名和莫须有的“伤害”,岂止是“不道德”,而且是“极不道德”。

关于道德,我要讲两个小故事。

我在前两年到长沙橘子洲头,公园“橘子洲头”石刻标志的上空赫然挂着一条一二十米长的红布大横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团中央第一书记周强同志莅临指导工作”。陪同我的人说:“周强前几天来过。”我问:“走了为什么横幅不拉下来?”陪同的人也觉得不可理解,敷衍说:“可能忘了吧。”忘了,有可能,但是,借用你们给《公开信》定性的语言,在这种国内外游客云集的地方,可能为居心叵测的“境外敌对势力所利用”,丑化团中央第一书记周强阁下的形象,进而丑化我党我团的形象,造成“恶劣影响”。我相信周强阁下一定见过这条显赫的横幅。橘子洲头应该是长沙最著名的名胜,或者说是长沙最著名的公共场所。在如此著名的公共场所挂如此招摇的横幅,是大忌;不仅挂了,而且长时间挂,成为橘子洲头景中之景,大忌的大忌。这样的官场风景可以说是“典型的”大煞风景,可以用六个字概括其情状:阿谀,虚荣,张扬。我不知道周强阁下去橘子洲头是“指导工作”,还是旅游,不管是“指导工作”还是旅游,古代官吏、甚至帝王将相都知道轻装简从,一不扰民,二可体察真实,况乎以实现共产主义、“三个代表”为己任的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第一书记?我们能不能设想一下,胡耀邦到某旅游胜地旅游或“指导工作”,下面拍马屁,赫然挂着“热烈欢迎团中央第一书记胡耀邦同志莅临指导工作”或“热烈欢迎党中央总书记胡耀邦同志莅临指导工作”,胡耀邦会怎么对付?我敢说,胡耀邦定会大怒,喝令拿下。这只能说明,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还有一个故事。本报不止一个人告诉我,周强阁下曾在河南省某市参加一个活动,当地团组织和政府非常重视,组织了很多小学生们等候周强阁下驾临。那天是大太阳,很热,等周强阁下驾临并讲话时,当场就有小学生中暑晕倒,不止一个小学生中暑晕倒。晕倒一个,抬走一个;晕倒一个,会场便引起一阵骚动。要么没看见,要么视而不见没感觉,周强阁下继续演讲,让在场的人很反感。本报一位记者在场目击。我找这位记者核实,他说,小学生中暑晕倒时,“周强书记就在现场”,没有任何表示。

我注意到,《公开信》发表后,赵勇阁下作为主要当事人,毫无顾忌,也不回避,始终在团中央第一线发号施令。七月十五日,团中央的传达,赵勇阁下主持,刘可为阁下宣读团中央的定性意见,周强阁下讲话。这个图景挺搞笑的。你们阁下二位是我《公开信》批评的当事人,按常理,你们有多种符合你们阁下二位身份的回应方法,结果却给了我们“我有权力我怕谁”的面目。“明镜高悬”下面坐者两个法官,一个书记员,两个法官都是被告,却在堂而皇之开庭审理原告,“典型的自由化”,从内容到形式都犯了“严重的政治错误”,“严重违反了四项基本原则”,“严重违反了新闻宣传纪律”,“很不道德”,“断章取义”,而且作出了置于死地或准备置于死地的,似乎不容讨论、不可更改的终审判决。阁下二位不仅不回避,反而变本加厉,这算不算“很不道德”?说“很不道德”都轻了!这种审判的荒唐,我相信周强阁下最能体会。你们所谓的“道德标准”,或者那种无所不在的“道德优势”,说白了,就是以暴力为后盾的自说自话,自娱自乐,自欺欺人。可悲的是:“在这个世界里,一切都预先被原谅了,一切皆可笑地被允许了。” (米兰·昆德拉语)

什么东西“预先被原谅了”?什么东西“可笑地被允许了”?为什么会这样?我们曾经请教一位团系的前辈领导人,他说,这是制度决定的,什么样的制度机器就能生产什么样的人。这话不免让人悲观。这等于说,只要这部机器不修理不改造,每时每刻都在运转,祸国殃民的小官僚就会无休无止地被生产出来,而事实上这部机器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还会高效率地运转。

《公开信》流传到海外后,境外媒体起码有一条说的在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的新启蒙运动,二十多年下来,结果喜忧参半,叫做“官智未启,民智初开”。我的看法,岂止是“官智未启”,而是进一步“官僚化”,进一步“腐败化”。阁下二位,一位学法律,文革结束后恢复高考第一批法学院的学生,一九七八级西南政法学院官位爬得最高者;一位是北大经济学博士后。学了半天,只通官性,不通人性,不懂人文常理,学了也是白学,最后连个官也做不好。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是何方圣贤教导你们,让你们不分场合,不看局势,永远理直气壮,永远居高临下,永远端着一斤四两沉的小官僚架子,颐指气使,发号施令。讲话的姿态,永远是上级对下级,主子对仆从,除此便不会讲话了。学谦跟我说,赵勇阁下说:“有意见可以当面提嘛,可以给我写信嘛,写什么公开信?!”怎么写?写什么?什么姿态写?什么语气写?我们写了,七十多编辑记者署名的信,被你们非常粗暴地拒绝了。七十多名编辑记者是什么概念?占到本报编辑记者一半以上人数,如果再继续征询签名,签名人数可能还会增加很多。你们拒绝了大家的请求,还会在乎我一对一的信件?你们还会在我们心目中享有信用?这种说法相当虚伪。“有意见当面提”?团中央来报社征求处以上干部意见时,大家提了,你们在乎了吗?你们不是当作了耳旁风?而且我根本就不会接受赵勇阁下这种事后找补的“领导口气”。《公开信》是什么意思?是对你们的失望和愤怒,是对你们的不信任到了极致。《公开信》的形式意味着,你们看不看这封信无所谓,理论上讲,全世界的人都可以看,阁下二位可以不看。我跟学谦说:“赵勇阁下可没有让卢某人直接写信的待遇。卢某人没有被恩宠的感觉。卢某人这支笔没那么贱!”

这一段时间,国内外的朋友关心,打来电话,问的第一个问题惊人相似:“你现在安全吗?”我说:“暂时没事。我还在正常工作,还在改错别字。”回答这个问题心里挺别扭。我知道国内外问候的全部潜台词,既有历史的经验,也有现实的参考,全部基于无法无天和对“无产阶级专政”或“人民民主专政”工具的恐惧记忆。

从法律的角度看,我怎么了?不就是写了一封公开信,不就是说了“人人心中有,人人笔下无”的所谓“敏感话题”,不就是批评了赵勇阁下有恃无恐的小官僚作风?我们在现实社会中营造了两个世界,一个世界是私下的,泛滥的,真实的,坦率的;一个世界是禁锢的,压抑的,虚假的,异化的。我只不过把那个真实的世界掀起了一角,展示了一下罢了。何错之有?何罪之有?而且我相信,阁下二位一定对这真实世界有所了解。赵勇阁下不是“农民的儿子”吗?你不会把“新闻联播”那些受灾农民或是致富农民在镜头前被逼着歌功颂德的话当作农民对党和政府的基本情绪吧?由于职业和偏好的原因,我接触人的层次比较丰富,知识界,军界,政界,经济界,等等,上至部长、省长、省委书记,下至普通农民、失业工人,我都有比较深入的了解。《公开信》涉及的敏感话题,不过是许多人经常谈论的话题,没有什么新鲜的。因为说了并不新鲜的话题,或者说把私下的话题变成了公开的话题,个人安全便成了问题?如果闭目塞听,实行鸵鸟政策,不敢面对真实的世界,动辄使用专政工具,那可真是“不可救药了”。当然,听不听是一回事,说不说是另外一回事。人长了嘴,不光是吃饭,还要说话。《公开信》只不过是我说话的多种方式中的一种,是被执政党制定又视为敝履的《宪法》所保障的个人权利的体现。

在宪法权利这个意义上,我不会在乎什么“违反新闻宣传纪律”(其实所谓“宣传纪律”,是指报纸上刊登了上方不许刊登的报道,和我的《公开信》风马牛不相及)。我所知道的一些好报道,包括我近二十年的一些有分量的读者喜欢的好报道,都是努力打破新闻宣传禁锢的结果。而且,我们从来不把自己的职业行为当作“宣传”看,谁这么看,谁才是傻瓜,谁才是居心叵测。各种各级新闻媒体与意识形态管理部门博弈,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报道上反感甚至不理会禁令,各家有各家的高招,总结出了许多对付意识形态管制的理论、策略、技巧。哪怕是最没有出息的报纸,都有自己的看家本事,都有那么几个宁折不弯的编辑记者,或总编辑。渐渐地,随着时代发生的变化,那种个体抗争正在演变成为群体抗争。《南方周末》、《南方都市报》、《中国青年报》前仆后继的一系列事件,以及知识界、新闻界对他们的同情和支持,便具有代表性。你们想听新闻界的真实情况吗?这就是新闻界的真实情况。焦国标说的并不错。中宣部那些“yEs”或“No”的“宣传纪律”总是反动,凡是老百姓喜欢的,他们就反对;凡是老百姓反对的,他们就喜欢,就维护。中宣部的“yEs”或“No”,在老百姓眼里,就是执政党的“yEs”或“No”,许多“yEs”或“No”之蛮横之霸道之无耻之愚蠢,可谓登峰造极。只要去中宣部开过“通气会”的人,或者听过“通气会”精神传达的编辑记者,都有这种感受。我们不得不执行“yEs”或“No”,但是我们会鄙视、唾弃和嘲笑“yEs”或“No”。庄子说:“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这个寓言颇似希腊神话“普罗克鲁斯特的铁床”。面对“yEs”或“No”,面对“续短”、“断长”之辈,面对普罗克鲁斯特这个希腊神话中的怪物,我们怎不忧之悲之?我们怎能不忧之悲之!

一些人有的时候,何止是“有的时候”,而是经常挂在嘴边上,说,“要坚持马克思主义新闻观,反对西方资本主义新闻观”,然后理直气壮地要求新闻从业人员学习和坚持马克思主义新闻观,自觉抵制西方新闻观。你们说《公开信》“违反新闻宣传纪律”,“违反四项基本原则”,也潜含着“不坚持马克思主义”、“不坚持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谴责。我非常郑重地告诉阁下二位,我早就认真学习过马克思主义新闻观。阁下们讲这话,要么不过脑子,要么脑子里进了水,要么故意挂羊头卖狗肉,第一,马克思主义新闻观也是西方新闻观的一种,而且是十九世纪工业化背景下继承了所谓“资产阶级新闻出版自由”精神和制度遗产的西方新闻观;第二,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核心是“新闻自由”。赵勇阁下也在“五·二四讲话”中阐述了“马克思主义新闻观”,说中国青年报“五十三年来的实践也充分表明,马克思主义新闻观是指导我们办报的强大思想武器,只有坚持马克思主义新闻观在办报中的指导地位,才能确立正确的世界观和方法论,牢牢把握正确的办报方向”。赵勇阁下所说的“马克思主义新闻观”是什么东西?是“工具论”,是“喉舌论”,是“两杆子理论”。

好吧,让我们来重温一下马克思主义新闻观。马克思在《评普鲁士最近的书报检查令》中说:

“你们赞美大自然悦人心目的千变万化的无穷无尽的丰富宝藏,你们并不要求玫瑰花和紫罗兰散发出同样的芳香,但你们为什么却要求世界上最丰富的东西——精神只能有一种存在的形式呢?……没有色彩就是这种自由唯一许可的色彩。每一滴露水在太阳的照耀下都闪耀着无穷无尽的色彩。但是精神的太阳,无论它照耀着多少个体,无论它照耀着什么事务,却只准产生一种色彩,就是官方色彩!精神的最主要的表现形式是欢乐、光明,但你们却要使阴暗成为精神的唯一合法的表现形式;精神只准披着黑色的衣服,可是自然界却没有一枝黑色的花朵。”

马克思激烈抨击普鲁士的书报检查制度:“使夜莺失明,你们认为残忍,但是检查官用锋利的笔头挖去了报刊的眼睛,你们却不认为是残忍。强制给自由人削发,你们认为是蛮横无理,而检查制度每天都在有思想的人的活生生的肉体上开刀,只有没有精神没有反应的驯服的存在物他才认为是健康的!”“政府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它也知道它听见的只是自己的声音,但是它却欺骗自己,似乎听见的是人民的声音,而且要求人民拥护这种自我欺骗。至于人民本身,他们不是在政治上有时陷入迷信,有时又什么都不信,就是完全离开国家生活,变成一群只管私人生活的人。”“主上帝只是在第六天才讨论他的亲手创造物:‘看看一切所造的都甚好’,而受检查的报刊却每天都在夸耀政府意志的创造物;但是,由于前一天不免要同第二天发生矛盾,所以报刊就常常撒谎,而且必须掩饰自己意识到自己在撒谎,必须寡廉鲜耻。”“由于人民不得不把具有自由思想的作品看作违法的,因而他们总是把违法当作自由,把自由当作非法,而把合法当作不自由。书报检查制度就这样扼杀着国家精神。”

还需要引证吗?如果还需要引证,马克思还有大量的相类似的“新闻出版自由”的言论。

现在可好,“马克思主义新闻观”成了专制意识形态、思想禁锢、新闻管制的替身和棍子。用一个以“新闻自由”为核心的新闻观去限制新闻自由,去培养“喉舌”和“工具”,去打击不同观点、不同意见,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吗?黑格尔说:用谎言去证明真理是对真理的莫大侮辱。以往老共产党人爱说一句话,死了去见马克思。想去见,说明有一种虔诚;是否能见到,算是一种待遇。根据阁下们的表现,我敢说,阁下们到了阴间,肯定见不着马克思,如果要死皮赖脸地见,一定会遭到马克思的痛斥。“续短”、“断长”之辈,怎么有资格去见马克思?马克思主义,说到底,是一种彻底的人道主义,硬给大胡子马克思戴上一顶专制的乌纱帽,不啻是糟蹋和贬损马克思。马克思不痛斥阁下们才怪呢。所以,那些鬼话,说第一遍的时候,懒得理你们;说第二遍的时候,懒得理你们;还要说第三遍、第四遍,没完没了,喋喋不休,那就是一出彻头彻尾的“大话西游”的意识形态版了。我们命大福大造化大,千锤百炼死不了,遭遇上面的情形,可能烦都烦“死”了!说起来,我三教九流什么人都见过,就是没见过坚持不懈地跟自己开玩笑、努力顽强地自欺欺人,把一个自己不信奉、也不会实行的“主义”永远挂在嘴上的人,没见过,请自阁下们始。

阁下二位给《公开信》列定的罪状中,有一条不起眼、我却很看重的罪状,就是《公开信》损害了中国青年报的利益。这又是一个目前没有提供任何证据的“实体”指控。中国青年报对我来说,有着非常特殊的感情,我人生精力最充沛的时光印记在了这里。如果要列出一个清单,十八年来我与同事们合作发表的报道和我参与组织指挥的报道,可谓洋洋大观。中国青年报的人事也有很不如意的地方,也有鸡零狗碎的龌龊事,尤其是这一两年,社风日下,年轻人眼睛盯着官位子,因此眼睛盯着领导的脸色,兴起了阿谀奉承之风,比如去年saRs报道中国青年报严重缺位,却有人公开发表文章,在国难当头的四月“播撒春光”,说领导有方,报道成功。saRs报道计划的流产,从纯功利的角度看,丧失了一次在“引资改制”前,用重大报道整合报社思想和人力资源的绝佳机会,这在报社内部是有共识的。用重大报道来统一思想,弥合歧见,调解矛盾,有大量的案例可以证实。报社“六·四”之后的低迷情绪,就是靠一系列重大报道的组织参与逐步扭转的,一直到一九九八年水灾报道和徐祝庆一九九九年一版“三七开、竖标题方案”的提出,中国青年报在二十世纪末独步新闻界,打出了自己的小高潮。令人痛心不已的是,二十世纪末中国青年报重振雄风的苗头,被中宣部“七道金牌”给扼杀了!“七道金牌”,即七个“中宣部阅评”,剑剑进逼;甚至对中国青年报的整体办报方向都提出了质疑和恐吓,一剑封喉。因此,我们特别关注“引资改制”,北大青鸟的资本进入中国青年报,起码是改善中国青年报生存境遇的一个契机,但是前期操作的指导思想和方法出了问题。本来是个群策群力,集中集体智慧,以风险投资为后盾,进一步廓清办报理念,有效配置各种资源,推进中国青年报市场化进程的大好时机,结果搞成了只有少数几个人参与,不能以开阔胸怀总揽大局,排他性很强的“夹生饭格局”。我搞不清楚是风险投资方昏了头,还是报社的主要操盘手糊涂或刻意所为,一开始就排斥中国青年报进入市场的“核心竞争力”,即中国青年报独有的“报人文化”传统和优良的人力资源,把一个纯粹的投资行为搞得不伦不类。由于没有核心竞争力的培育和支持,没有思想的高度统一,没有上下一致的协调,可以断言,中国青年报改制的预期收益是没有保障的。不仅没有思想统一,反而激化矛盾,不算一些小的(比如拒绝刊登关于李慎之的新华社通稿)事情,一年多的时间里,悉数之,计有saRs报道夭折,陈杰人事件,七十多名记者编辑给团中央的信,给团中央匿名信等一系列重大事件发生,这个时候,赵勇阁下“无知无畏”的恐吓与教训又来凑热闹,生生把中国青年报的人心彻底搞乱了。有人总结说,中国青年报改制改到今天,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了灵魂,或者说失去了办报的灵魂。责任在谁?

这是我要发表《公开信》,并在《公开信》信中用比较多的篇幅概述中国青年报“报人文化”的背景之一。与阁下二位的结论完全不同,《公开信》发表后我收到了海内外很多反馈,写信,电子邮件,打电话,短信,各种各样的人物,学者,作家,记者,编辑,党政干部,大学生,等等,其中一个主题,就是唏嘘感叹中国青年报竟然是这样一张报纸,这张报纸如果条件允许,绝对可以办成世界一流的大报;竟然有那样令人神往的“报人文化”,竟然有那么许多精彩的人物和感天动地的举动,竭尽全力维护报人的尊严,推动中国社会进步。有人跟我开玩笑,说:“跃刚,你够可以的,一分钱没花,给你们中国青年报做了一个天大的广告。”我想也是,一封公开信,网络加报纸、杂志、电台,海内外有成百万上千万的读者听众阅读、了解。报社内部许多年轻的青年报人不了解报社的传统,报社的文化,他们读到《公开信》多有吃惊。因为是报社内部网络发表的《公开信》,所以写作时特别注意面对这些年轻的青年报人。我要告诉他们,老青年报人最看重的是什么东西,他们流传下来的最珍贵的是什么东西,他们身体力行地鄙视官本位,跟时下看风使舵、眼睛朝上、拍领导马屁的市侩习气是多么格格不入。

那么,《公开信》在什么地方损害了中国青年报的利益?相信在阁下二位的官僚逻辑里有,而在报人逻辑里没有。又是官场文化与报人文化的冲突。评价体系的差异太大了。古往今来,做官也有也有智慧和愚蠢之分。法乎其上,仅得其中;法乎其中,仅得其下。我都替你们着急,你们一出手,便是“法乎其下”,端着架子不讲理,自然破绽百出,难免为“境外敌对势力”所嘲笑所利用了。真正损害了中国青年报的人是阁下二位,是那种有着巨大诱惑和蓄意倡导的官僚文化。

现在该说说“严重的政治错误”了。在说这个话题之前,我要对《公开信》说到的“两杆子理论”做重要更正。我已经在报社采通网二十多天前全选更正,估计阁下二位不知道。一位党史专家告诉我,“两杆子理论”毛泽东确有其意,但是明确提出者是林彪,林彪是“两杆子理论”知识产权的拥有者。一九六六年五月十八日,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林彪发表了著名的“政变讲话”。林彪说:“枪杆子、笔杆子,夺取政权靠这两杆子,所以很值得我们注意,思想上不能麻痹,行动要采取具体措施,才能防患于未然……”。文革当中,“枪杆子、笔杆子,夺取政权和巩固政权需要这两杆子”,成了文章经常的提法,也成了文革中最标准最著名的标语口号之一。这个口号作为“执政精髓”,今天还挂在一些领导人的嘴边。你们说我“谩骂”,大概指我说“两杆子”是“二杆子”,“两杆子理论”是“二杆子理论”。我以为,说“二杆子”都是轻的,是留了面子的。作为新闻从业人员,我认真学习过邓小平理论,也认真学习过“三个代表”和“立党为公,执政为民”,阁下二位不觉得赵勇阁下的“两杆子理论”跟邓小平理论,江泽民、胡锦涛两任总书记的政治主张不合拍?一旦被确认为不合拍,岂不是犯了“严重的政治错误”?把林彪在“文革”十年浩劫中提倡的“两杆子理论”作为中共二十一世纪执政的理论基础和政治哲学,那可真是面目狰狞的“返朴归真”,邓小平活着的话不会喜欢,江、胡也不会喜欢,起码在台面上不会喜欢。

赵勇阁下“五·二四讲话”说走了嘴,让我们能见度很高地看到了小官僚小政客骨子里的真实想法和手里拿着的底牌。而且我们断定,这不是赵勇阁下一个人的想法,赵勇阁下代表着中共党内逢乱世进行统治和处理社会危机的一种思潮。我们能在这个思潮里感觉到一股子狠劲,一股子血腥味。微观证据太多了,比如疯狂的圈地运动,我把这种圈地运动叫“房吃人”、“官吃人”;比如劳工权益、农民权益维护;“《南方都市报》事件”等等,谁伸头,谁不听话,就抓谁,就关谁,就判谁,“枪杆子”手段已经很极端了,以至民怨鼎沸。

关于“不能正确理解”赵勇阁下的“五·二四讲话”,对“五·二四讲话”“断章取义”问题,我请学谦转告阁下二位,务必请阁下二位注意,赵勇阁下讲话时,台下包括卢某人在内的听众,大多是经过风雨见过世面、训练有素的编辑记者,不要侮辱他们的职业能力。如果还要较真儿,可以录音为证。

至此,我的眼前突然浮现出“螳螂捕蝉,黄雀其后”的情景。蝉是谁?螳螂是谁?黄雀是谁?历史逻辑和政治逻辑便这样凶险地纠缠在了一起。


卢跃刚 2004/7/25初稿 2004/8/3改毕



《公开信》的几处更正:
1、《人民日报》“理论部主任周修强”,应为“评论部主任周修强”;
2、一九八七年“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运动”,开除了刘宾雁、方励之、王若望的中国共产党党籍,没有吴祖光,吴祖光是之前被胡乔木“劝退”。


——博讯 (2/21/2006 13:6

Friday, February 17, 2006

[浦志强转贴]:李大同、卢跃刚关于《冰点》停刊事态发展的联合声明及附件

贴者按]奉上李大同、卢跃刚对冰点停刊事态发展的联合声明,请查收并广为传播。冰点事件竟以如此结局暂时收场,表明当局的底线,是不能容忍任何有意识的抗争,甚至不敢面对理性和合法的申辩。或许他们认定眼下唯一能做的,是抽掉以李大同、卢跃刚为代表的中国新闻人的骨血,以换取一个没有了灵魂的冰点的重生。

但我以为,中宣部和团中央所做的这一切是不可能得逞的,检索共产党半个世纪以来对资讯的管制轨迹,李大同和卢跃刚的成长证明了,没有谁能战胜真相,此所谓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是也。假如不该忘记李大同和卢跃刚的英名,那么我们至少更应该记住的,是刘云山和周强这两个充满了邪恶的名字。


浦志强 2006年2月17日12点50分于广州


李大同、卢跃刚对《冰点》停刊事态发展的联合声明

2006 年1月24日,团中央下达了《冰点》周刊停刊整顿的决定。如同李大同在1月25日发布的公开抗议书里叙述的那样,整个过程不仅毫无宪法和法律的依据,甚至连管理程序的正当性也弃之不顾,充满了阴谋味道和精心算计。有朋友评论,“官僚们在技术上做到了极致,但是在价值层面上却滑稽可笑。”信哉斯言!

不管当权者手段如何卑鄙,我们却要堂堂正正行事。2月6日,李大同将给中纪委的申告书正式交给报社党组书记王宏猷,王满口答应按照程序一定将申告书送到,并给予回执。他之所以痛快应承,出于一个党员的常识——党组织有义务逐级转交党员的申诉。

然而在拖延了7天后,在李大同的追问下,王书记1月13日终于转达了团中央的回复:在经多人研究了党的各项章程之后,认为上级党组织没有义务一定要转交党员的申诉,所以决定不予将此申告向中纪委转交,退回本人自行处理。

多人研究后的结果?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兹将有关条文照录如下:“党员对党组织关于他本人或其他人的处理,有权在党的会议上、或向上级组织直至中央提出声明、申述、控告和辩护。党组织对党员的声明、申述、控告和辩护必须及时处理或转递,不得扣压,承办单位不得推诿。申诉和控告信不许转给被控告人处理。不许对申诉人或控告人进行打击报复。”(引自《关于党内政治生活的若干准则》)

如此言之凿凿的明确规定,竟然由团中央多人研究后得出了完全相反的结论!我们惊讶之余不免浩叹:地处首都的党的高级组织,竟寡廉鲜耻到这种地步,他们还有一点做人的道德底线吗?!

1月14日,我们通过其他可靠途径,直接向中纪委呈交申告书。有理由相信,申告书应于1月16日送达。

可就在1月16日下午,在明明知道申告尚未被中央有关领导看到之前,本报党组即向我们宣布了七条决定,核心内容是:

免去李大同《冰点》周刊主编的职务,免去卢跃刚《冰点》周刊副主编的职务,二人都发配去报社的新闻研究所(1989年政治风波后,李大同曾被撤销职务,在此赋闲5年,这次是“二进宫”)。

《冰点》周刊在提交整顿报告后,于3月1日复刊。

认真组织批驳袁伟时《现代化与历史教科书》一文的文章,在《冰点》周刊复刊第一期刊登。

在违反党章规定、对前一个处分的申诉延迟扣压后,紧跟着再加重处分,不提供任何理由。这还有一点公理可讲吗?

撤销李大同职务的理由是什么呢?姑且算是《冰点》刊登了一篇“观点错误”的文章吧。然而只要是报人都一清二楚,一篇文章是否能够刊登,决定权不在版面主编手里,而在总编辑手里,没有总编辑审阅后签字付印,任何文章都不可能刊出。此前《冰点》曾被总编辑多次换稿和撤销版面,正是报纸出版程序的体现。

具体到《现代化与历史教科书》一文,刊出前李大同与分管副总编辑和总编辑做了充分讨论,最后决定在做必要删节后发表。最后一道删节工作是由总编辑亲自完成的。换言之,李大同作为版面主编,仅对报纸出版的中间环节负责,不可能对最终是否刊发文章及如何刊发文章负责。写下这些办报的常识,不是要推卸任何李大同应该承担的责任,而是要告诉作出这种昏聩处分决定的人,别以为官儿大就可以胡来(更别说毫无规章根据的“经济处罚”了)。

这篇文章是否有错,错在哪里,不能由个别位高权重的人说了算,而要由高质量的讨论来辨析。逐步取得共同认识是正常的,参与讨论的各方继续抱持己见也很正常。不正常并且要坚决反对的,恰恰是“朕即真理”!蛮横下令《冰点》停刊,同时也剥夺了反对者发表意见的权利。

没有说出口的真实原因是,李大同竟然还敢发出公开抗议,还敢接受海外媒体采访说明事实真相——州官可以放火,百姓不许点灯!他们脑子里从来就没有过一点“公民权利”的影子。

撤销卢跃刚职务的根据又是什么呢?卢跃刚与上述文章的发表毫无瓜葛。在追问下,报社党组书记支支吾吾说出三条:

1.在报社内部网上发表了悼念原中国青年报老记者刘宾雁的文章。

2.接受了国外媒体的采访。

3.与境内“民运人士”有联系。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一个后辈,在报社著名前辈被迫客死他乡之后,在内部网上悼念一下都有罪吗?这位老人80高龄,重病之下多次申请回国竟不被批准,这些官员还有一点人道可言吗?以一篇悼念小文治卢跃刚之罪,可知天下尚有“冷血”二字?!

接受国外媒体采访,不可以吗?中国宪法和法律有哪一条禁止?国家领导人和各级官员,接受国外媒体采访数不胜数,也应当问罪和撤销职务吗?诚然,我们更愿意接受国内媒体的采访,但当局封锁一切媒体和网络,甚至连发布消息的个人博客都加以封杀,防民之口如防洪水猛兽,可笑亦复可怜,不就是一点真相吗?何至于恐惧若此!

至于和“境内民运人士有联系”,更是荒诞不经。报出来的两个人名,一个卢跃刚从不认识,面都没见过;另一个则是他多年的朋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是对卢跃刚2004年《致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书记处常务书记赵勇的公开信》,以及之后《关于团中央对〈致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常务书记赵勇的公开信〉的政治结论致周强、赵勇的抗辩信》(未发表)批评周强、赵勇,作公然的打击报复和丑陋的政治陷害。“秋后算账”是这些人的惯技,本不稀奇,然而智商显得比三岁小儿略高一点如何?

少数官员真的大慈大悲,忽然为广大读者着想,尽早让《冰点》复刊了吗?非也!他们不过是忌惮国内外的强烈舆论,又顾及自己那一点伪装出来的“国际形象”,让《冰点》的牌子照挂,却抽走《冰点》的灵魂!没有了核心编辑的《冰点》会是个什么样子呢?“跪安”罢了。听着,复刊第一期即批袁伟时——遵旨!

对不起,《冰点》的热心读者们,伴随你们走过11年了,期期《冰点》刊发后接踵而来的反馈言犹在耳,逢年过节寄来的贺卡仍历历在目。我们素昧平生,却经常在电话里像老朋友一样交谈,在电子邮件里批评讨论……就在《冰点》停刊这短短的十几天里,我们接到数百个读者的问询电话,从17岁的中学生到80岁的老知识分子,纷纷写信来表示支持和声援,中宣部老部长、人民日报、新华社老社长、中共老党员、老干部,公开声讨中宣部官员的违宪违法行为,还有很多读者,愤而去邮局退报。我们感到了人格的慰藉。我们从不孤独。

人民要的是什么?是宪法赋予的新闻、言论的自由,是对自己生存环境有价值的信息,是对人间不公的调查和披露,是对强势集团的遏制和对弱势人群的扶助,是对国家民族生存发展所必须的深刻思考。而用纳税人的钱办的报纸,用纳税人的钱来订阅的报纸,却通常被宣传官员强迫塞满垃圾,这是一种非法的滥权和犯罪!不终止这种局面,人民的精神和创造力就永无焕发之日,公民社会的到来就遥遥无期。

我们在《冰点》工作,诚惶诚恐,不敢懈怠,编发让读者喜欢的报道、文章,略有美誉,只不过是在按新闻职业的标准尽自己的本分,也是与《冰点》其他同事共同创造的成果。在这里,我们要向《冰点》的同事们致谢,没有他们的一流表现,不可能有《冰点》的今天。如果我们的维权行动对他们的工作、生活带来什么不便,我们只能深表歉意,那不是我们的本意。我们所有个人署名行为,由我们负全责,与他们无关。

多少写稿、改稿的不眠之夜,多少紧张、快乐的星期二、星期三,没老没少的“408卡通世界”。在这里,我们要对《冰点》的同事们说:我们怀念和你们在一起的快乐日子,我们爱你们。

接下来,我们还要感谢所有十一年来为《冰点》写稿的海内外作者朋友。我们不会忘记每篇稿子里所蕴含的支持、企盼、熨贴、默契、睿智和激情。我们将会永远珍藏那些可歌可泣的编写往来的故事。

我们两个人,李大同在中国青年报供职二十八年,卢跃刚在中国青年报供职二十年,算是老报人了。在这里,我们要引用《冰点》纪念中国青年报令人尊敬的总编辑王石先生文章《报人王石》的一句话:“老报人永远不死,他只会飘然而去。”

我们确信,任何强权都不能扼杀包括中国在内的人类社会对自由的渴望和追求。

《冰点》倒下。《冰点》无罪。《冰点》再生!

2006年2月17日凌晨


附件一:《冰点》停刊事件发展至此,证明了我们努力通过党内规定途径来协商解决问题的良好愿望只是幻想。面对这样一个从团中央到中宣部均视党章为废纸的官僚群体,你还能说什么呢!立此存照吧。


关于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被违法停刊整顿的申告

中共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吴官正同志
并报胡锦涛、吴邦国、温家宝、曾庆红同志:

  2006年1月25日,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被中宣部个别领导下令停刊整顿。此举没有任何宪法和法律的依据,严重违反党章和《党内政治生活的若干准则》的明确规定;侵犯了下级党组织和党员的正当权利;侵犯了报纸编辑、记者正当的从业权利;侵犯了广大报纸订户按照购买契约如期阅读《冰点》周刊的法定权利,造成了恶劣的国际、国内影响,严重损害了我国改革开放的形象。

  现依照党章第一章、第四条、第四款的规定,提出申告。

一、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简介:

《冰点》是中国青年报于1995年元月创立的专题特稿版。创刊伊始,即受到广大读者的热烈好评。在1995年底中国青年报大型读者调查中,《冰点》获最高票,被读者选为“我最喜爱的版面”之榜首。
  
1996年年中,《冰点》在中共中央宣传部组织的评选中,被评为“中央主要新闻媒介名栏目”。
  
1998年至1999年间,《冰点》为周一至周四连续出版的报纸版面。在这一年当中,创立了“冰点时评”言论栏目。2000年,“冰点时评”被中华全国新闻工作者协会评为第二届“中国新闻名栏目”。
  
2003年年中,《冰点》被中华全国新闻工作者协会评选为第三届“中国新闻名栏目”。全国记协此前在七个省市的各界读者中做了较大规模调查,结果《冰点》被提名为报纸类第一名。
  
2004年6月,为满足读者的需求,《冰点》扩为每周四块版的周刊,每周三定期出版。
  
《冰点》周刊自创立以来,持续受到广大读者的热烈好评,在中国青年报每月一次的读者调查报告中,《冰点》周刊的阅读率始终居于榜首,平均阅读率一直保持在70%以上,《冰点》周刊的四个版中,有三个被读者提名为“最喜爱的版面”。
  
《冰点》周刊的报道和文章,经常被其他媒体转载,无论在读者还是在业界当中,都具有显著的影响力。


二、事发经过:

  2006年1月23日上午,本报总编辑通知我有中共中央宣传部新闻阅评小组的一份阅评,阅评对《冰点》1月11日所刊发的中山大学教授袁伟时文章《现代化与历史教科书》提出批评。《阅评》说文章是“和帝国主义一个鼻孔出气”,为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行径“翻案”、“矛头直指中国共产党和社会主义制度”。这种蛮横不讲道理的批评,是中宣部阅评小组的一贯作风,批评不是采用摆事实、讲道理的方法,而是采用我党早已明文禁止的扣帽子、打棍子的方式,断章取义,肆意歪曲文章的主旨。这种方式历来为新闻界同仁所不齿。
  
1月24日星期二,是《冰点》周刊的发稿日。《冰点》周刊在京编采人员照例将第二天出版的四个版样出齐,下午三点左右送总编辑审阅付印。此时听说报社社长和全体总编辑、副总编辑已被团中央书记处召去开紧急会议,报纸版样无人审阅。

下午五点钟左右,我们开始陆续接到中央各大新闻媒体、各大网站同行的问询,“冰点为什么被停刊整顿”。此时,作为当事人,我们还完全被蒙在鼓里。经仔细询问,我们得知,中央及全国各媒体最早在当日上午11时就已经传达了中宣部如下指令: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被停刊整顿一事,任何媒体不得报道和评论;不得参加任何由冰点采编人员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不得在网上以任何形式进行议论等等。与此同时,相同指令也由国务院新闻办和各地新闻办发至各大门户网站和其他网络媒体,“关于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停刊整顿一事,一律不报道,论坛不讨论,发现此类消息立刻删除,请立即执行”。其意图是从一开始就完全封死关于《冰点》周刊停刊的任何消息和评论。

当日晚六时左右,我即开始接到世界各主要媒体的采访电话,要求确认此消息。我意识到,一场严重危害我们国际形象的新闻浪潮即将因此而发生。
  
当日晚七时三十分,中国青年报社社长、党组书记王宏猷,中国青年报社党组副书记、总编辑李而亮找我谈话。他们向我宣读了一份《关于对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错误刊发<现代化与历史教科书>的处理决定》。决定内容有两条:对中国青年报社党组副书记、总编辑李而亮,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主编李大同提出通报批评;责成中国青年报对冰点周刊进行停刊整顿,并对相关责任人给予相应的经济处罚,冰点周刊停刊整顿自2006年1月25日起。

让人莫名其妙的是,这个决定竟是团中央宣传部作出的。中国青年报直属团中央书记处领导。在管理权限上,团中央宣传部根本无权作出这种决定。
  
自这篇文章发表之日(1月11日),直至1月24日晚上,本报没有收到过主管上级团中央书记处的任何批评意见。本报所接到的批评,均为中宣部新闻局发出(1月13日,中宣部新闻局宣传处发出一份“月报”;1月20日,又由新闻局阅评小组发出“阅评”)。

我们了解到,团中央书记处在1月24日下午向本报领导下达《冰点》周刊停刊指令时,明确表示“这不是团中央的决定”。事实也证明如此:团中央怎么可能有权命令全国新闻媒体和网站封锁消息呢?很明显,这是中宣部个别领导人无视党纪国法约束的一次滥用职权的恶劣行为,直接违反《中国共产党党章》第二章、第十四条的明确规定:“党的各级领导机关对同下级组织有关的重要问题做出决定时,在通常情况下,要征求下级组织的意见。要保证下级组织能够正常行使他们的职权。凡属应由下级组织处理的问题,如无特殊情况,上级领导机关不要干预。”
  
鉴于中国青年报是在国内外拥有大量读者和广泛影响力的中央级主流大报,而《冰点》周刊是中国青年报阅读率最高的一个周刊,如无正当理由,突然停刊将构成重大事件,也将构成重大国际新闻热点。我当即向本报社长和总编辑指出:停刊指令没有任何宪法和法律的依据,将在人民群众中严重破坏我党形象,也会在国际上严重破坏我国改革开放的形象。我向社长、总编辑提出紧急建议:为顾全改革开放的大局,请他们立即向团中央书记处汇报,应保证《冰点》周刊第二天的正常出版;作为缓冲措施,可以先将我本人做停职处理(事后证明,我的建议没有向上汇报)。我当场向社长、总编辑表示:我将按照党章和《党内政治生活的若干准则》的规定,向中共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控告中宣部个别领导人滥用职权的行为。
  
当天晚上十时左右,我的私人博客被非法关闭。据了解,这家网站是在接到某市公安局的强硬限时指令后,被迫将我的个人博客关闭。网站被威胁说:如果五分钟内不关闭李大同的博客,就拔掉网站服务器的网线。
  
第二天,《冰点》周刊未能正常出版。本报当天接到大量读者电话询问;很多读者听说《冰点》周刊停刊后,愤而去邮局退报。

与此同时,美联社、路透社、共同社、法新社、俄罗斯文传通讯社、BBC、《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洛杉矶时报》、《悉尼先驱晨报》、马来西亚《星洲日报》、《朝日新闻》、《德国之声》电台、《泰晤士报》、《金融时报》、《卫报》等数十家著名媒体以及台湾、香港地区的大量媒介均集中报道了此事并发表了评论。停刊事件对我们党和国家的政治形象造成了不可挽回的重大损害。
  
1月25日,鉴于本报没有对《冰点》周刊停刊一事向本报读者作出任何说明解释,作为周刊主编,我认为这是对读者、订户极不负责任的做法(有大量订户是因为要阅读《冰点》周刊才订阅本报的)。当晚,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写成一篇短信,以邮件方式回复给一些直接向我询问的热心读者,以说明事实真相。



三、中宣部个别领导干部此举严重违反党章和宪法

  
  党章规定:“党必须在宪法和法律的范围内活动。党必须保证国家的立法、司法、行政机关,经济、文化组织和人民团体积极主动地、独立负责地、协调一致地工作。”
  
《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一章第五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实行依法治国,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一切国家机关和武装力量、各政党和各社会团体、各企业事业组织都必须遵守宪法和法律。一切违反宪法和法律的行为必须予以追究。任何组织或者个人都不得有超越宪法和法律的特权。”
  
第二章第三十三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  
  第二章第三十五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有言论、出版、集会、结社、游行、示威的自由。”
  
袁伟时教授依据自己的研究,在报纸上发表批评我国中学历史教科书的文章,是宪法赋予的公民权利。这篇文章本身是对100多年前晚清时期一段历史的讨论,属于正常学术观点的表达,文章在谴责帝国主义侵华罪行的同时,依据国际关系理性,认为也有若干历史教训应当重新辨析和汲取,并对我国中学教科书的若干史料陈述和史观提出批评。文章里没有任何涉及党的领导、涉及社会主义制度的内容,也没有任何违反宪法和法律的言论。将这篇文章蛮横地指责为“矛头直指中国共产党和社会主义制度”,纯属信口雌黄。
  
依照宪法,袁伟时先生有发表这篇文章的自由,其他读者有反驳这篇文章的自由,报纸也有刊发交流文章的自由,这个权利是不允许被侵犯的。报纸作为一个各种不同意见平等交流的平台,也有义务发表态度严谨、材料扎实的各种不同意见的文章,这样才能使不同观点的作者和广大读者通过心平气和的交流,获得教益。真理越辩越明。

作为周刊主编,从文章发表至停刊之日,我没有接到过任何一篇投给《冰点》据理反驳袁文的文章。我在研究各个网站的读者辩论时,看见既有大量反对袁文的意见,也有大量支持袁文的意见,表明这正是读者关心的话题,有必要继续讨论。在反驳意见中(以非理性谩骂为主),我精心挑选出一篇学术态度严谨、材料比较充分的商榷文章(网名“子乔”),发给袁伟时先生参阅。这篇文章如果投给《冰点》,已经具有发表水准(我已开始寻找真实作者联系发表事宜)。袁伟时先生也很赞赏反驳文章的严谨态度,回复说将仔细研究这篇文章的材料和观点,再作出回应。而这准备开展的正常的意见交锋,却因这次突如其来的停刊事件被中止。中宣部个别领导如此蛮横地侵犯宪法所保障的公民言论自由的权利,是严重违反党章的。
  
众所周知,报纸是订户因其能够满足他的特定信息需求而预先付款购买的产品,这意味着报纸的生产者与订户之间建立了契约,而这个契约是由法律加以保障的。报纸生产者一方无权单方面改变契约。此次中宣部强令《冰点》周刊停刊,又不在报纸上作任何声明和解释,严重侵犯了订户(消费者)的法定权益。
  
党和国家权力机关严格依法办事,有两个基本含义。一、宪法和法律没有明文禁止的公民和社会组织的行为,不得禁止;二、宪法和法律没有明确授权的公权力,不得行使。

党组织本身并不是国家权力机关,无权发布行政指令。此次中宣部个别领导下令报纸重要周刊停刊,同时动用国家行政权力禁止一切媒体和网络刊布《冰点》周刊停刊的消息,甚至网友个人博客都不能幸免,凡发布此消息者均遭封杀。我国宪法和法律有哪一条授予了中宣部个别领导这样的权力呢?这是一种目无党纪国法的严重的滥权,理应得到追究。


四、中宣部此举严重违反《党内政治生活的若干准则》的规定

  《关于党内政治生活的若干准则》第六章规定:“发扬党内民主,首先要允许党员发表不同意见,对问题进行充分的讨论,真正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由于认识错误而讲错了话,或者写了有错误的文章,不得认为是违反了党纪而给予处分。要严格实行不抓辫子、不扣帽子、不打棍子的‘三不主义’。所谓不抓辫子、不扣帽子、不打棍子,就是禁止任意夸大一个人的错误,罗织成为罪状,并给予政治上、组织上的打击甚至迫害。”
  
《准则》规定:“党内在思想上、理论上有不同的认识、有争论是正常的。对待思想上理论上的是非,只能采取摆事实、讲道理、民主讨论的方法求得解决,绝不能采取压服的办法。有些思想理论是非一时解决不了的,除了具有重大政治性的和迫切现实性的问题以外,不要匆忙做结论,留待以后进一步研究和经过实践来解决。”
  
《准则》还规定:“把思想认识问题任意扣上‘砍旗’、‘毒草’、‘资产阶级’、‘修正主义’种种政治帽子,任意说成是敌我性质的政治问题,不仅破坏党内正常的政治生活,造成思想僵化,而且易于被反党野心家所利用,破坏社会主义国家的民主秩序。这种做法必须制止。”
  
此次《冰点》周刊发表袁伟时教授的文章,有不同观点是正常的,适时发表不同意见的文章也是我们准备要进行的。中宣部阅评小组对这篇文章提出批评也属正常,但是批评必须严格遵守党内政治生活准则的有关规定,不仅要摆事实讲道理,还应听取被批评人的意见;如果意见不一致,应当允许从容讨论,特别是要多听取历史学家的意见,不急于下结论,这才是党内民主生活的正常体现。然而中宣部阅评小组用打棍子、扣帽子的方式,粗暴指责,将一篇讨论百年前历史教训的文章,罗织罪名,臆造为“矛头直指中国共产党和社会主义制度”,何其荒唐!
  
而中宣部个别领导同志竟也不顾《准则》的相关规定,在被批评人、甚至连本报总编辑都不知道他们的批评意见的情况下,即强令团中央作出《冰点》周刊停刊的决定,并非法动用国家机器,封锁一切媒介和网络,封杀个人博客,这正是“违反党内民主制度和违反革命道德品质”的行为,应当立即加以制止。

  综上所述,这次由中宣部个别领导同志发出指令、由团中央执行的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停刊事件,不仅违反党章和党内政治生活准则,也严重违反了宪法和法律,在人民群众中造成了恶劣影响,严重影响了台湾和平统一的进程,严重损害了执政党和国家在国际舞台上的形象。

我要求:依据《党章》和《党内政治生活的若干准则》,彻底调查此次事件的全部过程,查究中宣部个别领导同志的违纪、违法责任。立即恢复《冰点》周刊的正常出版。

  此致

敬礼!



      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主编 李大同      

      二零零六年二月六日



附件二:卢跃刚在中国青年报“内部采通网”发表的纪念刘宾雁逝世的文章:


有一个人,叫“刘宾雁”

卢跃刚

北京时间12月6日傍晚,我在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讲座。我的听众是新闻学院的研究生。主人给我定的题目是《以人民的名义》,是我1993年发表的一篇报告文学的标题。我说,这个题目太大,不好,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要换一个题目。我从黑板上擦去原题目,板书五个大字:“记者的底色”。

为什么要换这个题目?我告诉大家:我们今天要在这里纪念一位伟大的记者和作家,他昨天去世了。我说,一个记者,一个作家,他的写作,一定有自己的“底色”。这个底色是什么?是主见,是立场,是价值观,是彻彻底底的人民性。然后我问:“你们知道刘宾雁吗?”六七十人的大教室一片哑然,隔了一会儿,有人小声说,“知道”。这是一个不确定的“知道”。我又问:“你们知道刘宾雁有哪些代表性的作品?”台下更是死一般的寂静。我相信,除了邀请我来讲课的教授,在座的研究生们,没有人读过刘宾雁的作品。

我说,刘宾雁先生昨天去世了。刘宾雁是我中国青年报的前辈,1957年被打成右派,之前的代表作品是《本报内部消息》、《在桥梁工地上》;右派平反后,由中国青年报国际部调到人民日报,任机动记者,代表作品是《人妖之间》、《第二种忠诚》、《千秋功罪》等。我说,刘宾雁是中国新闻界、知识界的良心,你们不知道刘宾雁,当记者不是好记者,当学者不是好学者!研究当代报告文学史和新闻传播史,刘宾雁绝对绕不过去!

眼前的“寂静“证明,刘宾雁被绕过去了。我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这种“寂静”。

刘宾雁1988年去国到逝世,也就是十七年的时间。短短的十七年时间。忘得真快,忘得真彻底。这可是中国最好的大学新闻学院的研究生课堂!
忘记真实的历史,制造虚假的历史,本来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预谋。一直到今天,我们还生活在这场预谋之中。面对这些单纯而茫然的脸,我能说什么呢?原来准备的讲座内容,这种情形,已经没有意义了。我沉浸在惊讶和伤感的情绪里。我只能从刘宾雁的ABC开始讲起。

其实,从刘宾雁1987年反自由化被开除党籍算起,十八年的时间,我经历过无数“绕过去”的场面。

下面我要讲一个故事。

2000 年,大陆报告文学界两个头面人物要编辑“中国二十世纪报告文学重要作家大系”,本人忝列其中,给我寄来约稿信,信中说,谁是主编副主编,这部大系如何重要如何权威,然后说,限于篇幅,每个人交给出版社一两篇已经发表的代表作品,因为容量有限,要求作品无论是中篇还是长篇,字数在四万字以内,超出四万字的,删到四万字以内。

我打电话问:“大系收不收刘宾雁和苏晓康的作品?”

对方说“不收”。

我问:“为什么不收?”

对方说“敏感”。

我说:“敏感就不必编辑二十世纪大系。二十世纪中国报告文学大系如果没有刘宾雁、苏晓康,能叫大系?根本就不成立!起码要尊重历史嘛!”
对方说“相信读者可以理解”。

谁是读者?哪些读者?理解什么?没有刘宾雁、苏晓康,还谈得上中国半个世纪以来、特别是新时期的报告文学?我说:“不收刘宾雁、苏晓康,宁愿不编这个鸟大系!”

本来我就对其中一位老兄的主编资格提出质疑。

我知道大系是一定要编的。我给两位主编写了一封信,宣布不参加大系选编,三个理由:1、两个主编中,其中一个不具有主编大系的资格;2、四万字以内阉割作品的编辑方针不能接受;3、遗弃刘宾雁和苏晓康的作品不妥。我还警示说,如果未经我的同意收录我的作品,我将依法提起诉讼,维护我的著作权。

大系是一定要出的,刘宾雁、苏晓康一定是没有的,有没有卢某人也无所谓。他们不需要严谨、诚实的历史态度,不需要全面准确地告诉读者中国报告文学的发展脉络和真实历史,不需要读者了解新时期报告文学代表性作家。他们在参与这场为了忘却的预谋。他们要的是出版,而不在乎出版什么。他们要的是现实江湖地位,而不忌惮是否经得起历史检验。

他们谋杀了历史,同时谋杀了记忆。

今天讲座的情景便是谋杀的后果。这个后果应该在预料之中。

1987年开始,“刘宾雁”三个字就人间蒸发了。我们在新闻媒体上、大学教科书中看不见刘宾雁的名字。我们在书店买不到刘宾雁的著作。刘宾雁去世,大陆新闻媒体没有刊登一个字。

12月6日星期二,是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发稿时间。我们商量,无论如何要弥补一下。“封底人物”的一周“人物点评”栏目,登了刘宾雁一张小照片,写了一段如同“讣告”的叙述式文字。结果如何?我的出租车还没到人民大学,就接到了一个短信:刘宾雁稿子被毙。

刘宾雁稿子被毙,早有思想准备。筹划时,我们就没打算能够发表。我们之所以要知其不可而为之,飞蛾扑火,就是要准确地告诉总编辑们,我们主张什么,坚持什么,尊重什么。我们必须留下历史的印记。他们有检查并终审稿件的权力,我们有体现职业水准、自主编辑有价值新闻的权利。你毙你的,我编我的,我的职业过程一定要完整履行。

当然,在我的著作中,只要说到中国报告文学,一定有刘宾雁、苏晓康二位大名登堂入室。

我们的努力是微薄的,是有限度的,但是我们不放弃努力。

这层意思,我在五年前就写信告诉了刘宾雁先生。

五年前,吴稼祥先生去美国,我请他给刘宾雁先生带了《大国寡民》和我的自选集三大本书。前者是给我惹了大麻烦的长篇报告文学,后者收录了我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的十几部中篇报告文学。一百几十万字,他居然全读了,而且给我写了信。

那时,刘宾雁先生不会用电脑,发誓要在短期内学会电脑。所以,我们的通信只能用手写。他的每一个字都写得很认真,甚至很叫劲。他的信,通过他的女儿刘小雁转给我;我的信,也通过刘小雁,先传真给他,再寄给他。总之联络很麻烦,拐弯抹角,好几个月才能收到。

我把我的作品带给刘宾雁先生,有两层意思,一是向他表示致敬,二是告诉他,我们没有忘记他,他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开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狂飙突进地推动报告文学的“批判现实主义”传统,在九十年代薪火传继有人。

文学界对文学“新时期”的时间概念是1976—1989,1989年之后的整个九十年代是“后新时期”,一共二十五年。其实没有二十五年。1989—1992年三年,包括报告文学在内的中国文学满目疮痍,不值一提。

我在国内多种场合讲过,我把这二十五年的报告文学(或者叫“报道文学”、“非虚构”写作更确切一些)写作,按照理性特征,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狂飙突进阶段,这一阶段以刘宾雁、徐迟等为代表,奠定了中国报告文学写作的人道主义、批判现实主义基础,影响一直到今天;第二阶段是以苏晓康等为代表的浪漫理性阶段。

我在八十年代的报告文学写作,沾了浪漫理性的一个边。

1988年全国百家文学杂志参加的“中国潮”报告文学评选和1989年的《河殇》是浪漫理性的高峰。

为什么我把八十年代的报告文学理性特征归纳为“浪漫理性”?这与八十年代的文化启蒙以及作家运用认识和分析中国问题的工具、方法、角度、知识准备有关,也与作家的写作姿态有关。包括本人八十年代的写作在内,知识构成浅薄,认识角度单一,一厢情愿,大而化之,眉毛胡子一把抓,观念重于事实,宏观覆盖微观,不能准确地把握中国社会市场经济转型纷繁复杂的局面和内质,绕过敏感的现实景象,用“文化决定论”去追诉老祖宗的罪过。

我深信,这不是苛责。如果是苛责,也是建立在“六四我们都有责任”这样一个基本认知上的。

六四促成了一次反省。一次刻骨铭心的反省。我们从天上回到了地下,从浪漫回到了现实,从西方回到了本土。这个过程,我称之为从浪漫理性到“客观理性”的过程。这个过程的本质,是换了一个认识中国问题的逻辑前提。这个前提是普通人日常生活中便能呼气到触摸到的,是用普通人的情感、常识来铺垫来累积的。

这是一个带有血腥味的痛切的回归。

然而,无论是怎么样的理性特征,一条主线鲜明其中,就是刘宾雁先生等作家开创的人道主义和批判现实主义。对此,九十年代的报告文学写作有相当的自觉,同时有强调,正如评论家周政保所说,强调报告文学的知识分子写作。这是个大题目,展不开说。

我没有见过刘宾雁先生。我们之间是通过传说和作品互相认识的。我熟悉他的每部作品,他也熟悉我的每部作品。他始终是我跟其他作家和记者私下交流的一个主题。这是我的一个大遗憾。

中国青年报的两代人、中国报告文学界的两代人促膝畅谈,将会是何等美丽的局面。我一直在期待这个局面,等来的却是他的讣告。

之前有人告诉我,刘宾雁先生生病了,隔了一段时间,又有人告诉我,刘宾雁先生病重,要求回到祖国治病,被当局拒绝。

我的心里充溢着遗憾和悲愤。

一个中国人,一个中国老人,一个中国老记者、老作家,一个持不同意见的中国老记者、老作家,弥留之际,希望回到自己的祖国,治病,疗养,会会亲朋好友,亲吻生他养他爱他的土地,却被生硬地拒绝了。让他回来,可以证明虚怀若谷、从容自信、宽厚大度;不让他回来,可以证明什么呢?

一位境外媒体记者就刘宾雁去世电话访问我(在此之前,我从不接受境外记者的正式采访),说,“是不是害怕刘宾雁有什么威胁”?

我说:“中国人素有尊老爱幼的美德。刘宾雁先生已经是一个八十岁的老人了,而且重病在身,能怎么样呢?一个八十岁的老人会有什么威胁?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会有什么威胁?不让他回来,说不过去!很不人道!”

这是一个不可更改的宿命么?讲真话必然是这样的下场?一个记者,一个作家,因为讲真话,因为直率地说出自己的意见和想法,便被两次开除党籍,
第一次开除,在国内尘封了二十二年;第二次开除,在国外尘封了十八年,直到他去世。整整四十年!一个社会,一种制度,容不得分歧,打击哪怕是有些过头的不同意见、批评意见,怎么可能健康、和谐、有前途呢?刘宾雁先生的示范,对于中华民族,会有怎样的结果呢?只能是精神萎顿,万马齐喑!只能是思想贫乏,创造力枯竭,不能真正地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赢得世界其他民族的尊敬!

我加入了刘宾雁治丧委员会。我要写纪念文章公开发表。我要公布我跟刘宾雁先生的通信。这对我,一个体制内生存的记者和作家,严格讲是不方便的。但是面对刘宾雁——一个讲真话的殉难者——中国青年报令我尊敬的前辈,我只能这么做。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我还能做什么。 (博讯记者:蔡楚) [博讯首发,欢迎转载,请注明出处](博讯 boxun.com)

“冰点”周刊部分作者致中共中央政治局诸常委公开信

尊敬的胡锦涛总书记,尊敬的中共中央各位常委:

我们是《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的部分作者。

2006年1月24日,共青团中央宣传部决定,由于该周刊发表了袁伟时教授的一篇文章,反思中国近代史和历史教科书,“造成了恶劣的社会影响,中央有关部门提出了严肃批评”,因此对该报总编辑和周刊主编通报批评,并“责成中国青年报对冰点周刊进行停刊整顿,并对相关责任人给予相应的经济处罚,冰点周刊停刊整顿自2006年1月25日起。”该事件发生后,马上引起海内外舆论的强烈反响,抗议声不绝于耳。想必你们也清楚:恰恰是这一处理决定本身造成了 “恶劣的社会影响”,因为它既不合法也不明智,剥夺了公民最基本的言论权利和新闻自由的宪法权利,也破坏了本届政府建设“和谐社会”的努力。

在过去的十一年间, “冰点”周刊的编辑和记者群体用他们的智慧和勤勉树立了新闻界的典范。他们通过富于思想性的言论、对重大和有代表性事件的深度报道,启发了无数读者的心智,揭示了许多问题的症结,推进了社会的变革。这种极富独立性的追求和科学性、建设性的态度使得“冰点”周刊成为这个时代我国媒体中少有的亮点之一。可是,偏偏是这样的媒体却遭到整肃,这究竟是怎么了?难道说这就是我们念念不忘的“依法治国”,抑或念兹在兹的“和谐社会”?

各位常委近年来都在不同场合反复强调依法治国,胡总书记当选之后第一次公开活动便是出席宪法施行二十周年纪念大会,人们不会忘记胡总书记当时振奋人心的讲话:

“全面贯彻实施宪法,必须健全宪法保障制度,确保宪法的实施。……由于法律和体制不健全以及执法人员自身素质不完全适应等问题,有法不依、执法不严、违法不究的问题还不少,一些不同程度的违宪现象仍然存在。要抓紧研究和健全宪法监督机制,进一步明确宪法监督程序,使一切违反宪法的行为都能及时得到纠正。全国人大及其常委会,要从国家和人民的根本利益出发,在立法过程中充分保障宪法规定的公民的自由和权利;要切实担负起监督宪法实施的职责,坚决纠正违宪行为;……任何组织或者个人都不得有超越宪法和法律的特权。”

然而胡总书记:眼前这起停刊事件违反了宪法第35条的规定,难道不是显而易见么?这条宪法明确规定公民“有言论、出版、集会、结社、游行、示威的自由”。我们中的许多人与多数读者一样高度评价袁伟时教授的这篇文章,我们中也有人对袁文的论点并不完全赞成,但是坚决维护他发表文章的权利,因为袁文并未违宪违法。言论自由的基本内涵是人们有发表“错误言论”的权利。在任何地方,只要人们只能发表“正确言论”,那里的言论自由就消失了。不仅如此,改革开放初期我们就确立了一个旗帜性的话语:“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就是说,一种言论是否真理,必须发表出来,让实践来检验。但是,现在的情况却是,宣传部门操控言论口径,它们成了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此外,今天这种违宪打压落到了袁伟时教授头上,明天就可能落到任何别人头上,如同它过去曾落到刘少奇、彭德怀等各位的政治局前辈头上一样。团中央宣传部或“中央有关部门”如果不喜欢袁文,完全可以撰文反驳,同时也要确保袁伟时教授再反驳的权利,绝不能违宪逞威封人家的嘴。更何况文责自负是文明媒体的通则,因袁文而查封《冰点》,就更不成体统了。

在一个法治国家,一个最基本的准则是所有公共权力的行使都必须有宪法或法律的授权,而且要给相关当事人提供法律上的救济途径。也就是说,当受到权力影响的人们认为有关决定违反了宪法或法律,可以提起诉讼,并且有权获得公平的审判。可是,作出本次决定的团中央宣传部和不断作出封杀传媒决策的中央宣传部,在法律上完全属于不具有法律人格的组织,它可以毫无顾忌地行使权力,然而,媒体或个人却无从提起任何法律上的质疑。原因无他——它和类似的部门都不具备法律上的人格,它们完全是法律之外的组织。我国宪法序言里说:“全国各族人民、一切国家机关和武装力量、各政党和各社会团体、各企业事业组织,都必须以宪法为根本的活动准则,并且负有维护宪法尊严、保证宪法实施的职责。”上述胡总书记的讲话也强调“任何组织或者个人都不得有超越宪法和法律的特权。”然而,不具备法律人格的组织,本身就生活在宪法和法律之外,这类组织言出法随,操纵着新闻机构生杀予夺之大权,难道你们看不出,这就是“超越宪法和法律的特权”么?

不少官员担心,一旦人们畅所欲言会产生一些负面效果,例如引发社会动荡,影响经济发展,导致思想混乱,以及损害政府权威等等。可是,只要我们放眼世界,就会看到这样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任何能够长久维护的社会秩序都不可能建立在压制的基础上。在一个转型期的社会里,传统的利益格局被重构,多元化的利益群体需要公开表达的途径。各种言论的公开表达会展现真实的社会情态,让决策有的放矢,而压制异见只能导致决策者闭目塞听,井里观天,无从作出合理决策。平常各位常委都会到地方视察或调研,你们也经常为地方官员欺上瞒下苦恼,在调研过程中要求人们说真话,但是最后还是真话寥寥,甚至完全被欺瞒。其实,有了新闻和言论自由,一切都会变得十分简单,根本不需要兴师动众地下去视察,公开的媒体就能够披露所有的真相实情,你们所要求的各种资讯应有尽有,哪里是地方官员能够隐瞒得了的?

我们相信,居庙堂之高的各位常委对这个国家有着跟我们一样强烈的责任感,我们也深知这样一个大国的治理良非易事。如今,一方面是你们不断地强调建设和谐社会,另一方面,社会中各种矛盾和冲突层出不穷,愈演愈烈。你们对开放言论空间引起一些动荡的担心并非完全没有道理,但是,我们必须认识到,一个真正和谐的社会恰好是一个看起来充满各种冲突的社会。尊重不同利益、不同观念之间的差异,同时建立公正的制度使得不同的利益与观念能够开放而和平地相互竞争,国家才能够实实在在地走向大治。古人所谓“同不可相治,必待异而后成”,讲的正是这样的道理。

当然,在这个具有长期专制传统的国度里,民主、法治以及宪政的建立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过,即便步伐缓慢,我们的方向却必须正确。遗憾的是,近年来我国在新闻领域中实施高压政策正是一个错误的方向。对“冰点”周刊的处理不过是最晚近的一个例证而已。

各位常委,回想三年前,“saRs”肆虐,“孙志刚事件”又引发了全国性的愤怒,你们能够顺应民意,放松新闻管制,废除了臭名昭著的《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办法》,赢得了民众的衷心拥戴和国际社会的好评。可令人不解的是,这样的势头只持续了短短数月,接下来却不断倒退。以至于在舆论管制下某些人更加有恃无恐,不但以所谓“非法上访”、“恶意讨薪”之类的荒唐借口肆意镇压对政府怀抱希望的苦主,还连续制造出比孙志刚事件更为残暴的定州事件、汕尾事件等等,使社会危机不断加剧,本届政府的和谐、亲民形象也严重受损。

有鉴于此,我们呼吁各位通过制止团中央宣传部的违宪行为,回到三年前的和谐方向。如此则人民幸甚,国家幸甚,我们与各位也幸甚!

2006年2月14日

签名(以姓氏拼音字母为序)

崔卫平(学者),丁东(学者),付国涌(学者),贺卫方(学者),郝建(学者),江晓阳(律师),刘晓峰(学者),马少华(学者),秦晖(学者),童大焕(编辑),章诒和(学者),赵牧(编辑),朱学勤(学者) 谢谢!


——浦志强供稿(2/17/2006 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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